夏日傍晚的风炙热中夹杂一丝凉意,江漓走在路上,伸手烦闷地扯了扯领口。
他中性的衣服并不多,这件还算看得过去眼,但皮质廉价,贴着皮肤十分燥热。
“哥,这里!”
林星暖笑意盈盈地踮脚跟他打招呼,江漓迅速扫了一眼她身边高高瘦瘦的清秀男生,点头示意后加快了步伐。
“唔,哥,你穿这套不会又闷出疹子吧?”林星暖担忧地看向他。
江漓弯眼看她,“没事,你还没介绍。”
林星暖瞥了身边神情紧张的少年一眼,又低头笑了一声,“他是我的同班同学牧年。牧年,这位就是我经常跟你提起的我哥,江漓。”
近在咫尺的少年颔首,“江学长好。”
虽然江漓没有谈过恋爱,但他也知道妹妹让他出门和一个男生一起吃饭是什么意思。作为林星暖唯一的亲人,他友好的目光也难免带着审视,“你好。”
他抬脚走到林星暖身边,却见她弯腰就钻到了另一边,他只能挨着牧年。
江漓感到莫名,张了张口,也只好按照这个排列继续走下去。
可能只是妹妹想让他跟她的未来男朋友打好关系吧。
“哥,一会儿吃火锅怎么样?”林星暖蹦蹦跳跳地问道,“我听舍友说,学校附近有一家重庆火锅可好吃了!”
江漓一怔,“重庆火锅?你不是不能吃辣吗?”
林星暖嘿嘿一笑,“我不能吃,但你爱吃嘛。而且有句话说得好,看和一个人合不合得来,吃顿火锅就好了!牧年,你说对不对?”
少年停了下,朝身侧的江漓看了眼。
“嗯,对。”
江漓无奈,“知道了。”
到了一家红色装饰的火锅店,或许是因为开足了空调的原因,在热气腾腾的夏天这里依旧人满为患。
点了份鸳鸯锅和几个菜品后,三人趁着菜没上齐,就着酸梅汤闲聊起来。
林星暖:“哥,你还不知道吧?牧年之前跟我们是同一所学校的!说不定你们还见过呢!”
江漓笑了笑,“你们入学的时候我都快毕业了,每天忙得焦头烂额,怎么会。”
林星暖看了牧年一眼,只见他顿了顿,徐徐道:“我的确见过江学长。”
江漓脸上的表情明显一僵,故作无所谓地垂头喝了口酸梅汤。
牧年继续说:“其实我之前休学了几个月,所以严格来说,我也算星暖的学长。”
林星暖支着下巴听着,瞥眼就看见江漓的脸色一片苍白,连忙问道:“哥,你没事吧?”
“没事。”
不给两人反应的时间,江漓就迅速起身走到小料台,他看向镜子里的自己,嘴唇已经失去了基本的血色,就像一个濒死求生的人。
当初那些人到学校闹的时候,学校有不少学生都知道,甚至一度成为话题。
好在这件事的风声只闹了一阵子就截止了,所以林星暖上学后什么也不知道。
她是他从小用心呵护长大的孩子。
江漓攥着调料碗的手指不可抑制地抖了抖,勉强撑起一抹笑,安慰自己。
不会的,不会的,这件事已经过去很多年了,不会有人记得当年事件的主人公,更不会……
记得那个人叫江漓。
回到桌上,菜品已经上起了,牧年正忙活着下菜,就在这时,林星暖突然站起身,晃动了两下手机仿佛很急的样子“那个,我导师找我有急事,我得先回一趟学校。”
江漓蹙眉,“什么事?现在就要走吗?”
林星暖嗯了一声,推搡了几下牧年就离开了,只剩两个男人隔着滚烫的雾气面面相觑。
“学长,既然菜都上了,我们就先吃吧。”牧年试探问,目光却丝毫没有被暧昧对象丢下,和她哥哥单独吃饭的尴尬。
江漓都快尴尬的脚趾扣地了,却只能应下声。
“你之前说见过我,是在什么时候?”
长久的沉默中,江漓终于忍不住问。
像是在预料之中,牧年笑着歪头,“学长当时很有名。”
这句话,无疑是将江漓原本的猜测和劝解完完全全揭开,手上的筷子哐地一声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牧年拿起手边另一双干净的筷子,递到江漓手边,含笑道:“学长,我没有恶意。”
江漓没有接,目光冷凝,“别告诉星星,她什么都不知道。”
“说什么?”牧年对于江漓的胆怯倍感好笑,“学长,那些谣言我没往心里去,即便是真……”
“行了。”江漓喘了口粗气,“吃饭吧。”
一顿火锅吃的十分沉默,到了见底的时候,外面的天空淅淅沥沥地下起了下雨。
两人没带伞。
牧年已经起身去隔壁便利店买伞,江漓趁此机会结账,就在这时,他的电话铃铃响起——
是沈之樾。
接听,紧接着耳边传来慵懒的男声,“下雨了,要不要我去接你们?”
江漓接过收银员的小票,淡淡道:“不用麻烦,我隔壁就是便利店。”
电话那头有片刻安静。
江漓以为沈之樾沉迷游戏忘了挂,直接按了挂断,走到门口等牧年。
雨势细腻缠绵,江漓抬眼看向黑墨一般疯狂翻滚的乌云,沉眠已久的往事逐渐映入脑海——
曾经江漓也有一个发小。
他知道自己所有的事,七岁时家庭破落,为了抚养五岁的妹妹,辗转于各个亲戚的家中。
直到后来一直躲避的债主找上学校,他们到处散播流言说,江漓经常穿着女装在贫民区晃悠,就是为了出去卖。
人本来就有猎奇心态,更不会顾忌传言的真实性,再加上他们手中有他穿女装出门的照片,让江漓无从狡辩,甚至连最敬爱的老师,都向他投来了鄙夷的目光。
那段时间,江漓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
风言风语开始逐渐在学校蔓延,甚至有些路上碰到的陌生同学还会特意跑到他面前,看似求证,实则嘲讽。
而那段时间,一直都是发小陪在他身边,劝导他、安慰他。
江漓感动时,发小提出了交往。
但江漓知道自己对他的感情只有友情,没法改变赛道到爱情的地步,果断拒绝了。
从那以后,两人的交往逐渐没落下来,校园里的流言却越演越烈。
巨压之下,江漓日夜打工凑齐第一笔钱还给债主,这才听他们无意识提起,之前学校里的谣言都是发小告诉的。
一潭死水的心终于在那一刻起了波澜,他去质问,却看到了朋友从未出现过的狰狞面孔。
“那天看到你偷偷摸摸穿成那样出门,我就知道你是个变态了。这样吧,你给我睡一次,我就帮你澄清,怎么样?”
江漓想不明白,为什么从小一起长大的人会变成这副嘴脸,为什么自己只是喜欢穿女装,还要遭受这样的伤害和辱骂?
他从未伤害过任何人,又做错了什么?
可流言仅靠单打独斗是不可能泯灭的,渐渐的,江漓不想再和人起争执,也不想做他人眼中的跳梁小丑。
受害者不挣扎后,施暴者自然失去了兴趣,去寻找下一个热点。
酸涩的眼泪落在脸颊上,江漓一时恍惚那究竟是雨水还是泪水,不过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只要他现在能自由穿上喜欢的装扮,就会觉得一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还是最终的胜利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