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身陷进沙发的傅既琛眉峰一挑,那双原本静川明波似的透亮眸子,一时变得极其锐利,落到她脸上时,只是淡淡地扫她一眼,却瞧得她后脊微微发凉。
这样的目光,好像……就好像一眼把她给看透似的。
但明明不是啊!
明明是她看穿了他,为何反倒自己先起了怯意?
从未在男人堆里受过冷板凳的她,此时,自尊心颇受打击。
她愤愤不平,只敢在心里咒骂句“拽什么拽!”
可面上形神溃败,哈巴狗一样对他谄媚笑着,默默放开他的手。
傅既琛在她松手之后,似笑非笑瞧着她,突然来上这么一句“既然你这么想要知道是谁打来的电话,为何不亲自确认一番?”
姜婷婷还以为听错了,眼睛眨巴了两下,确定无疑后,才敢释放心头那股孔雀开屏劲,又一次挽上他的肘,又一次让上身那缕柔软丰盈揩向他的手臂,还羞涩哒哒地问“这样可以吗?万一你女朋友隔空捉奸,叫人过来欺负我怎么办?”
闻言,傅既琛有一刹的怔住。
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笑话般,把烟头掐灭在烟灰缸里,漫不经心撂开她黏过来的上半身,痞里痞气地说“那就让她欺负你。”
姜婷婷全当他在调情,用手指尖夹住他的领带,撩拨发笑“你真坏。”说完,不再有所顾虑,姿态昂然拿起手机,按下接听键。
“喂,谁呀……”
话还没问完,一秒都等不到,“哐”的一声,那头顷刻挂断了线。
姜婷婷两眼瞪得圆又大,快要掉出眼眶的震怒感。
这……神经病吧!
男人在她神游之际,已悄无声息把手机重新攥回手心,好整以暇地问“怎样?我女朋友怎么说?是现在要喊人过来欺负你?”
姜婷婷这下算是明白个透切,自己刚才说错了话,得罪了他,顿时唯唯诺诺起来“傅总,对……对不起,我想应该不是你女朋友。”
傅既琛脸色立马就变了,阴翳的眼神锐利向她扫来,却笑得放松又闲散,淡淡追问 “哦!她跟你说不是我女朋友?”
“没……没,那人什么都没说,就挂了电话,我想……应该是场恶作剧。”
他沉吟不语,半晌,垂下眼帘,自言自语重复着那句“是场恶作剧?”
此时,坐在他身侧的姜婷婷,如坐针毡,如芒刺背,如鲠在喉。
幸亏辜易行朝她使了个眼神,吩咐道“你过去陪何老板。”
“是是是”姜婷婷才敢哆嗦着身离去。
傅既琛又点亮那张锁屏照,明灭之间看得依旧走神,半晌之后,才把手机撂进衣兜里。
辜易行有些看不惯,直接问他“听说姓顾那个丫头回国了,怎样?她有没有主动联系过你?”
听罢,傅既琛神色骤冷,连带着声线都冷上好几分,警告他“你管得有点多。”
辜易行心里冷笑,默默给出个评价:就这反应!别说主动找上门,怕是连个电话都没有,那顾南枝也真够薄情寡义的。
表面却老实得很,似褒非贬地说“她还是老样子,性格像她妈,说一不二,还挺强势的。”
傅既琛不再说话,郁结间气息稍有不稳,松了松脖颈领带,撂下句“我还有事,先走了。”
后头喝得正嗨的赵彻,左右搂着两个妹子,醉醺醺嚷道““琛哥,琛哥……您才刚到,场子都还没热乎起来,怎么说走就走了。”
这场子还不够热?
傅既琛没回头,只是扬起一只手,摆了摆,开门离去。
包间本就热闹,并未因他离去而扫兴散场。
高舒朗推开怀中美女,走到辜易行身边坐下,问“他怎么了?刚才不是好好的。”
辜易行淡淡说“顾南枝回国了。”
高舒朗沉思须臾,面容闷闷的“真搞不懂他,天涯何处无芳草?整片森林让他挑,偏偏只惦记着最初那棵麦穗。”
他停了一停,又说“那个顾南枝除了长得好看点,还有什么?连陆之柔半根手指头都比不过,都说初恋是白月光,我怎么连自己初恋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
辜易行眼神犀利起来,厉声道“你找死!这些话在这里说说得了,别让他听见。”
傅既琛当年有多爱顾南枝,兄弟们都有目共睹。
高舒朗是个机警人,立即陪笑着脸,当讲笑话拂过去“行哥,您也太瞧得起我了,这话我哪敢当着他的面说!”
“不过,她爸不是定居在德国吗?怎么突然又跑回来了,该不会是跟那个德国小白脸分了,回头又惦记着琛哥的好,来找琛哥再续情缘的吧?”忽而冷嗤一笑,不屑道“女人就那样,总是吃着碗里,想着锅里的,一贯就出事……”
辜易行把烟叼在嘴里,伸手去掏打火机,斜觑他一眼,非常鄙视他,说“你有种的话,今晚就跑到他家,把这些话原封不动再跟他说一遍。”
高舒朗立即噤声。
在这霓虹闪烁、纸醉金迷的包厢里,男男女女嘴对着嘴,腰对着腰,亲密搂抱成一团团淫秽邪祟的画面。
烟雾缭绕,弥漫在辜易行眼前,他有一瞬的失真,脑海里开始星星点点迸发出,第一次见到顾南枝的情景。
那年,她应该才十一岁。
第一次跟随傅既琛回军区大院,皮肤白得跟雪一样净,小脸蛋煞是好看,不过身型微胖,矮矮的,被吊儿郎当的赵彻,无厘头赐封个外号——“小胖妞!”
她一听,呜呜就哭了。
委屈兮兮扑进傅既琛怀抱里,死活不松开手,还奶声奶气向他告状“哥哥,我不要跟赵彻玩,赵彻是个大坏蛋!”
傅既琛这人,表面看去疏冷淡漠,甚至还有些凉薄,内里跟他奶奶一样,是个极其护短的主,眸光一沉,刀光剑影写在脸上。
像是往真计较去。
赵彻被他这么冷睨着,整个人都怵了。
谄媚一样跑过去找顾南枝赔礼道歉“我的好妹妹,刚刚赵彻哥哥是在逗你玩的呢!你长这么漂亮,怎么可能是个小胖妞,应该是个小可爱才对……”
小女孩脾气大得很,怎么哄都哄不好,末了,还理直气壮指控他“谁是你好妹妹!我只有一个哥哥,不准你乱认。”
逗得大伙哄笑一堂。
傅既琛也笑了,不过只是淡淡的,波澜不惊,却有种与他气质完全不搭边的温柔宠溺感。
这样的他,让辜易行感到恍惚。
因为,这是继他妈妈去世后,辜易行第一次见他发自内心的笑。
后来,又过了好些年。
当俩人再次出现在大院时,已是牵着对方的手,换成情侣的身份。
着实把大伙都给惊呆一把。
顾南枝当时已经长大了,面容极美,出落得娉娉婷婷,身材高挑又匀称,跟傅既琛站到一块,真是天上人间的一对璧人。
赏心悦目极了!
俩人当年谈恋爱时,顾南枝瞒得可紧了,估计连她妈都不知道。
可傅既琛从未想过要瞒,身边几个发小全都知道俩人曾经交往过,当然,后来也知道他被顾南枝甩了。
记得那年冬天,他从德国回来后,整个人魂不守舍的,变得异常颓废,常常烟不离手,都已经把烟戒掉好几年的人了,不知为何又重新拾起来。
问他出什么事,他说没事。
一年之后,才知道,原来俩人早就分手了。
*
翌日,晨曦初照,远方的天空泛起沉沉的鱼肚白。
顾南枝昨晚特意调过闹钟,比固定时间早了一个多小时起床,在浴室洗过澡后,遵听医生的嘱咐,把一坨黑黢黢的中草药湿敷在伤患处,再将医用绑带小心捆扎好,套了双黑色平底单鞋,便拎包出门。
看来那支消炎针和中草药还挺有成效的,今天脚患上的伤已明显消肿了大半,现在走起路来,再也不用一瘸一拐,正常了许多,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
不过为了安全起见,她今天破天荒没有选择坐公交,而是打了辆出租车。
车内,正播放着一则新闻快讯,主播娟娟报道着昨晚发生在蓬新路段的一则交通事故。
一辆敞篷宝马撞上了出租车。
或是职业有同类,或是感同有身受,又或是共情能力极强的缘故,司机师傅将自己一路代入角色扮演,把那辆敞篷宝马的车主,骂了个狗血淋头“这死胖子,真是活该。以为开个宝马,自己老爹是武装部少将就目中无人,无法无天,没想到一山还有一山高,有的是制得你服服帖帖的人#@¥%&*……”
直至她下车后,司机师傅才兀自收住了声。
早上八点整,离上班时间还有一个小时,顾南枝见时间充盈,便折弯走到公司附近的一家西式面包烘培店,买了盒她最爱的脆皮黄油可颂,外加一盒巧克力麻薯。
店员将其打包放到收银台面上,快要结账买单时,顾南枝发了会呆,忽然想起他,便直对店员说“请问你们门店有没有咸香口味的面包,全麦的也行,只要不是甜的。”
店员笑说有,把她带到一处面包房,任她挑选。
顾南枝看了又瞧,思了又想,最后,拎起一盒切片法棍,外加几个混搭黄油放到店员手中的端盘上。
店员装盘打包好后,笑意吟吟地赞美道“小姐,怪不得你皮肤那么好,原来是不爱吃糖的缘故。”
顾南枝正低头在包包里掏现金,听完怔了会,想要开口解释,说“那不是给自己买的。”但转念想想,又何必呢?于是,坦然地笑道“是啊,吃糖对身体不好,要少吃。”
闻言,店员如当头棒喝,仿佛得到什么终身美丽秘诀,连连点头,表示认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