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心发财的吴建国,带着小舅子,往山腰爬了几十米后,就被朱导的两个队员截住了。
“老乡,上头在拍戏,对不住,绕个道哈。”
吴建国一脸大义凛然:“我们在抓间谍,搜山。几个戏子,不要影响我们办正经事。”
交涉间,朱导也出溜着山道,下来了。
他和队员,居高临下,方才已看清这几个突然冒出来的当地人,将冲锋衣男制服,此际一听“抓间谍”三个字,自然心中波澜乍起。
但明面上,朱导也装出好奇又兴奋的表情,开口打探。
吴建国三言两语地说了,不再废话,继续爬山,一面四顾张望。
朱导也不确定,这是不是个荒诞的笑话,没准下头那个,是其他国家或者组织的人。
他只用眼神制止住队员们还想阻拦的意图,待吴建国二人到了所谓的“外景处”,才客气地递烟。
吴建国不理他,回忆着刷剧时看过的干部镜头,将手一背,腰板一挺,胖脸一沉,来回巡视踱步,一张张面孔地都瞧过来,尤其盯着“女演员”的漂亮脸蛋看个够,才端着架子对朱导说道:“你们戏班子,挺寒碜啊,这么点排场,就能拍戏了?”
朱导打着哈哈:“网剧,网剧,小成本。老乡,咱加个微信,后头去山下拍镜头,要群演的话,请你们。我们再困难,给群演一天一百,还是有保证的。”
吴建国一听,寻思赚点小钱也不错,面色和缓了些,加上朱导微信一刷,果然都是各种拍戏的。
“你们今天拍了多久?”
“小半天吧,午后开始的。”
“没见到和那个男人一样的可疑分子?”
“真没有。老乡们厉害啊,警惕性高。”朱导不住恭维。
他只想快点轰走他们,别看到无人机回程,遂佯作兴奋道:“我拍戏都没拍到过间谍戏呢,老乡带我看看去呗。你们就留一个伙伴在那儿,也不安全吧?”
正说着,吴建国那端着望远镜到处看的小舅子,忽然开腔道:“又上来人了,两个,咦,其中有个女的。”
……
景春莹接到贺鸣发出的共享位置时,正与几个外国同事,要乘坐迎仙桥景区的班车。
她瞥一眼信息,大吃一惊,嘱咐班车司机提醒不懂中文的同事下车站点后,就钻进了一旁拉客的私车,说清楚目的地后,立马拨打了110。
司机是个五旬年纪的厚道汉子,听了景春莹的报警内容,不敢耽误,一面赶路,一面让景春莹把共享位置附近有名儿的地点都报出来。
当地人毕竟熟悉地况,司机开到红星村头的果园后,钻进小路,直接将景春莹送到山脚下。
景春莹付完钱,又确定了一下自己与贺鸣的距离,转身往山上跑。
司机在后头喊:“姑娘,你还是等警察同志到了一起上去吧?”
景春莹摆手:“我先赶上去瞅瞅情形。”
司机想起自己女儿也是这个岁数,犹豫片刻,终于还是把车熄了火,撵上景春莹:“走,我陪你上去,本地人和本地人打交道,好说话一些。”
所幸是过了五月,快六点了,天还不算擦黑,夕阳仍在提供照明。
景春莹和好心的司机上山没多久,视野里就出现了鲜黄色冲锋衣的人影。
几乎同时,她听到贺鸣的声音:“师傅,你不可以这样,你,你……”
景春莹加快脚步冲过去,看清眼前情形时,只觉得难以置信。
贺鸣的双手被反绑在身后,也便罢了,关键是,他的长裤竟被扒到了小腿处,下半身露出白皙精瘦的大腿,以及“掩映”在冲锋衣下摆里的内裤。
景春莹又惊又气,哪还管施暴者是个虎背熊腰的男人。
她二话不说扑上去,想把这男人从贺鸣身上拽开。
黄大贤刚要去扒贺鸣的内裤,却突然教半路杀出来的女孩卡住后脖颈,瞬间感到指甲抓到皮肤的刺痛,嘶了一声,右手本能地往后格挡。
景春莹被搡开,跌了个屁股蹲儿。
她须臾懵圈后,又想爬起来反击时,陪她来的五旬大叔,已经跨到跟前,左臂勾住黄大贤的肩膀,右手掂量着使劲的分寸,将他推到一边的树干上摁住。
“兄弟,兄弟,冷静一下,老哥也是本地人,法治社会,不兴这么野蛮哩。你有啥事,等民警来了好好说嘛。”
黄大贤听大叔说的本地方言,挣扎的力气卸去几分,只大声吼道:“这是个间谍,我搜身呢!没准他把机密的东西藏内裤里。”
地上,景春莹想去解开贺鸣手腕上的绳扣,一时却弄不开。
“裤子,裤子。”贺鸣轻声但急促地说。
先提上裤子,比解开绳子重要。
他们的上一代ai,就已经在大数据学习中,建立起强烈的身体隐私观念了。
更何况,此刻的情状,还不仅仅与人类的羞耻感有关。
景春莹只要再晚出现半分钟,贺鸣的最后一道衣料防线,便要失守,他与人类男性完全不同的关键部位,就会暴露出来了。
被派回此世来学习人类各种情感与行为模式的ai,不论男女,虽然芯片中模拟了荷尔蒙带来化学反应的机制,但未来的主宰者们,并没有为它们造出与性和生育匹配的器官。
景春莹给贺鸣提上裤子,拉上拉链。
贺鸣的脑中,反应出“没有露馅”的短暂庆幸,景春莹则因愤怒,甚至都不及生发出尴尬局促的情绪。
她听贺鸣三两句说了原委,腾地站起来,刚要斥责黄大贤,手机响了。
是接警的阿sir们,已到山脚,确认报警人方位,正赶过来。
此际,朱导也跟着吴建国下行到此处。
朱导的目光,首先去捕捉贺鸣。
很陌生的面孔。
不太可能是间谍,因为个子高,五官在男性里,达到中上水平。
跨国的情报人员,别说军事间谍了,就是科技与经济条线,也不会吸纳颜值偏高的男女进来。
识别度过强,让人看一眼就留下印象,这不是自毁阵脚么?
周瑾那一类成员,是特例。
本就有豪门公子的公开身份作伪装,美丑都无所谓。
朱导对贺鸣作出判断的同时,贺鸣的目光,也扫过他的面孔。
古怪的感觉霎那出现。
脑中芯片似乎试图识别这张面孔。
但,一无所获。
“哪位是报警人景女士?”
三位民警终于出现在众人面前,其中一位举起执法记录仪录像,另两位则先喝令黄大贤等人去解开绑着贺鸣的绳子,然后开始问话。
朱导在最外围,摆出看热闹的姿态,实际却咬着牙,作了个决定。
……
九华山西北,一百多公里外,天柱山脚下。
在附近考察了一天康养地产投资前景的王思东和周瑾,入住茶庄村湖畔的高端民宿。
露台上,王思东将脚跷上茶几,悠然地品着白葡萄酒,又嚼下一口奶酪,闲闲与身边的周瑾道:“这地方不错啊。没想到,一个乡下的民宿,也能拿出像样酒庄的好年份藏品。是这次在太平湖组织活动的那小姑娘定的?”
周瑾淡淡点头:“对,辛小姐定的。我交待过她,咱们王总是个讲究人儿,这一路的住宿,安排得用心些。”
“呵呵,周总说笑了,我哪有你们这些留过洋的贵公子、大小姐的,见得世面多。对了,那天听辛小姐说起,她也是海归?”
“嗯,她是茉茉的闺蜜,都在英国读的书。”
王思东嘴角划过几分玩赏的笑意:“和夏氏长公主交情那么深啊?那就算了。不然,这样干练的小妹妹,我都想招来做助理。咱们红松要是自己成立项目公司,在皖南做康养地产,少不得要和行政主管部门打交道,有个玲珑剔透的女下属,在酒桌上活跃活跃气氛,不是挺好?
周瑾转着葡萄酒的瓶塞,在鼻子前面闻着,仍是不疾不徐的口吻:“被你这么一讲,还真是。而且从黄山过池州,再到安庆,有些适合做康养的地,贴着在地部队,咱们也不能忽略军民共建的调子。辛小姐说,她在英国,喝威士忌,没醉过。这姑娘应该是有高度酒的量,回头拜山头搞联谊的时候,让她喝倒部队的人。”
王思东倏地扭头,打趣道:“周公子,看不出来啊,你这华尔街的精英,回来不到一年,就开始散发接地气的油腻味儿。”
周瑾表情淡漠:“都是为了工作,你想哪里去了,女下属又不是没有我们这些男上司看护着。你要是觉得辛小姐可堪一用,就问问她愿不愿意入职红松。”
红松?
王思东的酒杯在唇边停住,盯着周瑾,似乎在确认周瑾的言下之意。
周瑾不与他兜圈子,直言道:“王兄,连我都看出来了,你在夏氏集团,不开心。要不,你还是回到红松,我们俩搭档吧。安徽这里不错,康养地产和数字科技,都值得冲一冲。”
王思东脸上立马露出得遇知己的表情。
“周公子,和你岳父比,我当然愿意跟着你干了。你可别给我吃空心汤团。”
周瑾正色道:“我回上海后就和我爸好好谈谈,你静候佳音。”
王思东的心里,就像民宿篱笆上的蔷薇,开出花来。
他与眼前这位红松太子爷,的确结交甚早。
当年大老板周飞忙得没空管,周瑾申请美高,和母亲到美国后的诸般事宜,都是他王思东遥控定居美国的堂哥去办的。
所以,红松入股夏氏集团,周飞派王思东去,也有回报以美差的意思。
没想到夏鹏程是个铁公鸡,别家老板多少对董事介绍点人情单子的行为,睁只眼闭只眼,夏鹏程却不留情面。
而且夏氏一群老少嫡系,都排挤他,连唐彦那傻货,有时候都敢在会上怼他。
王思东早就想回红松了,谢天谢地,瞌睡有人递枕头,周公子抛出橄榄枝。
王思东一咂摸,多半是由于,一朝天子一朝臣,周公子要接班,肯定也得现在就开始培养自己的嫡系嘛。
“唷,今天的落日漂亮。古人果然说得不错,徽州真是一生痴绝处。皖南好好经营,康养地产大有可为。周公子,咱们让民宿把晚饭布置在外头吃,边吃边赏这个什么炼丹湖的美景。”
“王兄享用吧,我回房间和我妈通个电话,美国时间,现在她差不多起来了。”
周瑾回到房间,赶紧将窗帘拉上。
夕阳,湖水,草地,鲜花……这样一幅寻常人眼里美丽祥和的风景画,却令周瑾觉得恐惧。
手机有微信提示音。
他打开一看,朱导发来暗语:“周总,高尔夫的场地信息已发邮箱,请查收。另,您朋友的几根球杆坏了,须更换。”
周瑾皱了皱眉头,掏出加密手机,拨通了朱导的机子,冷声问道:“怎么回事?”
朱导叹气:“倒霉呗,明明荒山野岭的,碰上村民和游客打架,条子来了,磨蹭不走,撞上返航时间。”
周瑾明白了。
无人机不能在空中执行任务太久,会大大增加被侦测到的风险。
然而当时情景,想必飞机回来后,更易暴露,朱导只能操作在空中毁机
四架价值不菲的设备,就这样葬身山谷。
周瑾安慰道:“实时的画面传回来就好。新机我来搞定。”
挂了电话,朱导心情松弛了些。
和富豪公子搭档真不错,只要定期给他解决一下心魔,跟设备等事项有关的经费,绝不是问题。
“话说这周公子也真是个狠人,自己亲妈都下得去手。”朱导默默地吐了句槽。
……
九华山派出所,所长从隔壁房间走进来,将笔录扔在闯祸坯子面前。
他盯着黄大贤,铁青着脸教训道:“算你们运气好,人家游客大度,不追究了,也承诺不去网上发帖子。要是碰上较真的,对你们治安拘留不说,我们九华山的名气都被你们这几颗老鼠屎搞臭了!谁还敢来?游客少了,景区远近的买卖人吃啥?”
黄大贤三人垂着头挨完训,老老实实地在笔录上签字。
警方都说了,那人是职业和户籍信息清清白白的公民,身上带的也就是普通相机和附件设备,他黄大贤,也就只能自认昏头了呗。
所长颇有办案经验,先让黄大贤三人离开,才送贺鸣和景春莹出来,又态度诚恳地替本地村民道歉后,让手下干警亲自开车,将二人送到九华街附近。
“真是无妄之灾,”景春莹对贺鸣道,“贺律师,我请你去吃一顿,消消气,这里的素菜馆,比荤菜还好吃。哎,那家就不错,昨晚我和同事试过了。走。”
贺鸣不吭声地跟了几步,才开口道:“我刚才就不生气了。景小姐,今天,太感谢你了。”
“这有啥好谢的,换我向你在线求救,你也不会无视的吧?所以,还是得多发朋友圈,多看朋友圈,不然,你咋知道我在九华山,对吧?”
贺鸣在街上华光流彩的灯影里,看着女孩生动但不夸张的盈盈笑容。
他明明错过了打开的时光通道,却为何,似乎没有那么焦虑和惶然呢?
他们2077年的ai仿生人,是能够与喜怒哀乐的人类情绪沾边的。
虽然,在那个时空,他不叫贺鸣,他的名字,只有一串数字。
“贺律师,你后面几天怎么安排?”在素菜馆点完菜后,景春莹问贺鸣。
“我明天去安庆,有案子在那边。”
“哈,我们几天前就在安庆。那儿也有很多值得看的景点。我回头发个攻略给你。可惜,这次没去爬天柱山。不然,我和同事们这一趟,就把徽州四大名山,黄山,齐云山,九华山,天柱山,都打卡到了。”
天柱山……
一年后,那里的备用通道会打开。
贺鸣不知道,自己的芯片,能不能坚持那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