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要脾气无常,于他而言,翘个一天两天的班,并不算什么多了不起的事情。
方才,一语落地,他一见萧子窈沉默不语,便立刻改口道:“我今天不上职。”
萧子窈微一凝眉:“你提前和军中知会过了没?”
“没。”
“那你还——”
“我现在就去说。”
他松了松领口,也顾不得衬衫在床上蹭得皱了,就只是缩回脑袋又把头埋下去,就埋在萧子窈的发间,全然一副明明白白放松下来的样子。
唯独,他的心情却称不上有多轻松。
“让让我,六小姐。”
“也别骂我。”
“我今天哪里都不想去。”
“就想和你在一起。”
“求求你了。”
他有多可怜。
他居然在求她,可怜可怜他。
萧子窈没说话。
偏偏,沈要却清楚,他已然得逞了。
装可怜要适可而止。
他有分寸。
于是,又过了一会儿,只待郝姨上工来了,便瞧见沈要正守在厅里陪萧子窈看报纸,那模样很温顺,很像一条狗。
萧子窈只管坐在那把红彤彤的丝绒大椅里。
是时,四下无声,沈要便站在那把椅子后面,两臂交叠,都压在那椅背上,然后下巴又压着胳膊,头往左偏了偏,倒也不是为了找空隙看报纸,而是为了默不作声的看着她。
萧子窈翻页,他的眼睛便跟着眨眼。
萧子窈侧目,他的眼睛便跟着游移。
他始终追着她去。
那是多么安静的一个清晨。
郝姨于是轻轻的对宝儿说:“宝儿,别说话,先和阿娘去后厨吧,一会儿再来跟夫人和沈军长打招呼,好不好?”
宝儿听罢,立刻乖巧的点了点头,直到进了厨房才敢张口问道:“阿娘,为什么刚才不让宝儿和夫人打招呼?”
郝姨就说:“不是不让,而是不忍。你还小,一时半刻哪能和你说得通——还不快去把书包整理好,免得一会儿夫人见了,要笑你是小邋遢了!”
宝儿到底算是个听话的小孩。
他虽然顽皮,却不至于恼人,更加平时嘴甜,又会捧些自己珍爱的小玩意儿到大人的面前去,所以自然很受萧子窈的待见。
正如此时此刻,郝姨正巧蒸好了小笼包子,不过才端上桌去,宝儿便跟在她脚后探头探脑的叫了一声:“宝儿见过夫人。见过沈军长。”
萧子窈闻声,便招招手,笑说道:“宝儿来了呀?要不要过来和我们一起吃?”
郝姨忙不迭的推辞起来。
“这可成何体统呢?我们是做下人的,夫人您是主人家,哪有下人和主人同桌吃饭的?”
——她只管受宠若惊的说罢了。
只不过,这其中,惊的意思明显要比别的意思来得更多些。
谁知,那厢,萧子窈却是满不在乎。
“我以前就是和鹊儿同桌吃饭的,也没见得坏了什么体统。”
然后,她话音至此,便是一顿,又立刻将身子往边上挪了挪,适才一拍座位,道:“来,宝儿过来和我一起坐!”
宝儿于是哒哒哒的跑了过去。
“郝姨,你自己搬个椅子来。”
郝姨摇摇头:“夫人,我还是不了,我和我男人早上要早起准备糖油面粉,当时就已经吃过了——宝儿,你不可以给夫人添乱,知道了吗!”
“知道了!”
如此,郝姨便惴惴的退下去了,厅里便只剩下三人,气氛说不清的奇怪。
沈要面无表情。
他不笑的时候不一定是不高兴。
偏偏,在旁人看来,他不高兴,就一定不会笑。
——宝儿便是这般以为的。
他于是小心翼翼的扯了扯衣角,终于忍不住说道:“沈军长,我学校里布置了美术作业,我画了两幅,一幅画了我和我爹我娘,另一幅则是画了您和夫人,我今天把画带来了,请问您要看吗。”
沈要有没多想,只想着萧子窈给他立的规矩,食不言寝不语,吃东西要细嚼慢咽,便懒得张口说话,所以只是不咸不淡的哦了一声,说:“不看。”
他本以为自己做得很好。
谁知,他话音才落,萧子窈便立刻从桌下踹他一脚,又变脸转头,只管同宝儿如此说道:“哎呀,沈军长的意思呢,是吃东西的时候不看画,而不是真的不看宝儿的画。因为吃东西容易溅到些油点子,会把画弄脏,到时候如果擦不干净,那宝儿不就没法交作业了吗?”
宝儿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还是沈军长想得周到!宝儿最崇拜沈军长了!”
沈要一下子滞住了嘴。
他于是看了看宝儿,又看了看萧子窈——言笑晏晏的一大一小,虽然挨得很近,他也觉得微微有些吃味,但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讨厌,反倒感觉新奇,说不上好与不好的那种新奇。
然后,沉默半晌,他终于问道:“你为什么要画我和夫人?”
一见沈要难得开口,宝儿便激动的说道:“因为先生布置的美术作业课题是一家人。宝儿的家人是阿爹阿娘,我哪怕再喜欢夫人和沈军长,也没理由把二位画到我的画里去,所以就单独再画一幅,好把您和夫人画在一起!”
沈要没听太懂。
原是他不太懂得家人的意思,便又问道:“六小姐,我们是家人吗?”
萧子窈就笑:“那不然呢?”
“我以为我们不是。”
他一字一顿,眼巴巴的,“我以为我们就只是,你,和我。没别的。”
谁知,想是他的问题问得太过复杂,一旁的宝儿听了,便也止不住的好奇起来,便说:“沈军长为什么会这么想?您和夫人最是相爱,怎么会没别的呢?我乡下的表姑才成亲不久就生了个妹妹给我——等以后沈军长和夫人生了弟弟妹妹,那家里不就又多了一个家人吗?”
童言无忌。
没由来的,沈要居然觉得宝儿说得很对。
他始终不太明白家人的意思,时至今日,也并不觉得他与萧子窈是家人。
毕竟,她的家人从未选过她哪怕一次。
但他不一样。
他与她,应当是更为特殊的一种关系。
嗯。
他一心一意的想到。
一定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