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天生一双杀人成性的手,冷静,又可轻可重,善于用刑,也许写不了一手好看的字,但一定非常熟悉她的身体——一个活人的身体。
颈间耳畔最是脆弱,好控制,也往往最容易一击毙命,比之下来,腰肢就显得略有些优柔寡断了,无论是杀人还是别的,都最容易在此消磨精力。
既费神,又费时。
腰斩,并不会立刻将人置于死地。
被炸住了腰的人,往往都还留有一口生气,然后喘息,或款摆颤抖,或匍匐爬行,如蛇褪皮,如蝎摆尾,唯独血肉逶迤一地,人首分离一尘不变,像是活着却已经死了,如此秀色可餐的一场生死大戏,却鲜少有人提及。
他也好,萧子窈也罢,都不例外。
他真爱看她崩溃,仿佛有种非赢不可的小心思发作了,就像训狗一样。
萧子窈的一双蝴蝶骨长得尤其好看。
有棱有角的样子,像一双长在雪白蛛网上的蝶骨残尸,一只滚烫手掌擦过脊背,那蛛网便一下子烧了个干净,只在脊骨山影之间留下连绵不断的山火。
所谓繁文缛节,不过只是体面的遮羞布罢了,点火即燃。
而死于火场之人,并不一定死于烈火。
沈要于是就想。
果然,除她以外,没人可以杀得死他。
“六小姐。萧子窈。”
“好喜欢你。最喜欢你。”
“我喜欢你的全部。”
她挣扎了一下。
“我、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
沈要置若罔闻,却是目不转睛的望定了她去。
他没道理撒谎。
“没关系。”
“只要我知道你有那么好就行了。”
“好或不好,从来都不是一条狗选择主人的标准。”
“所以我也一样。”
沈要说。
“——我爱你。”
雨是半夜才下的。
正当时,檐下雨声如珠串落盘,萧子窈的心情便不算太好,偏她每次说心情不好的时候都像下雨,非要让沈要离她远些,好像赶他走,又好像以防淋湿他似的,殊不知,一条狗总有一条狗的执念,心甘情愿是一码事,而他甚至舍不得撑伞,便是另一码事了。
方才,沈要倒也不是没有想过,要用戒尺落力的抽她一下。
只是他光是一想便觉得心疼了,他的六小姐一向细皮嫩肉,就连夏天被蚊子咬了,都要比别人消红消得慢些,倘若换作戒尺——
想必,只会雕藻淫艳,倾炫心魂罢。
沈要直觉自己几乎生出妄念。
那雨还在下着,久不停歇。
萧子窈忽然问道:“今年军营里都安排了哪些年关事务?”
沈要很快的哦了一声。
“接见督军。”
“除了这个呢?”
“驻兵守城。”
“这就没了?”
“没了。”
他微微一顿,“如果梁延要结婚的话。那就加上一条。梁延结婚。”
他话音至此了,然后心下便觉窃喜,总以为是萧子窈嫌他最近太忙,所以才要问他之后的工作。
谁知,他却始终猜得不对。
那厢,萧子窈只管坐起了身来。
“呆子,我不信神佛,但我听老人们常说,天灾人祸频出,天下必定大乱。去年岳安城发了水灾和瘟灾,今年你们必须要去加固堤坝,准备抗疫,防患于未然。梁军不把百姓当人,自然不会在乎民生的死活——但岳安城数十万人,都是我爹爹和哥哥们亲手救下来的,我不能再看军政重蹈覆辙。”
沈要皱了皱眉。
“那关我什么事。”
萧子窈凝眉比他更深:“如果你想和我过普通人的生活,那就得让你我身边的普通人都活着。”
话毕,她便又翻回身去了,也不理他,所以一夜无话。
沈要只看见她单薄的背影,还有窗外一闪而过的电光,原是暴雨忽来,噼里啪啦的砸摔玻璃,简直要吵死个人了。
“萧子窈,我知道你没睡。”
他忽然说道,“我可以听你的话,什么都去做。但我有一个问题,你必须回答我。”
萧子窈于是瓮声瓮气的嗯了一声。
“什么?你说吧。”
“我会是你的第一吗?”
没由来的,沈要只管如此开口问道。
“我不用你把我放在你自己之前。”
“我只要你把我排在你自己之后就好。”
“我要当你这样的第一。”
“我是吗?”
他几句话里都有言下之意。
不只是问她是或不是,而是在问她——
萧子窈,你到底选不选我。
然后,话音方落,沈要便静静的掖了掖她的被角。
萧子窈没来得及说话,便被那密不透风的被子遮住了嘴。
沈要说:“如果实在很难回答。那你只要把你自己当第一就好了。除此之外,不要再有别的选项。连我也不要。”
话毕,他于是小心翼翼的拥了上来,那动作好轻,偏偏他的心跳却好快,连呼吸都是重的。
她分明听得真切。
窗外雨疏风骤。
斜风冷雨往往都不是什么好兆头,冷秋还好,冷清秋也还好,却总不能是什么冷雨寒秋,那太晦气了,太凄惨了。
就仿佛话本里所说的那样,以景写情,越凄凉的天气,便照越凄凉的人间。
越是凄凉,就越是分离。
沈要唯恐萧子窈一语成谶。
也唯恐自己,又猜她不准。
他不想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