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厅中灯火辉煌,挂满了纸灯笼。考虑到阿兰从未见识过外面的花灯,崔梦辰命人下山购买了各式各样的花灯,挂在了各处。
阿兰就坐在最前方,与崔梦辰并排。台下坐着山庄内排名最靠前的弟子,以及湖广一带一众门派的代表。
其隆重程度一点儿都不亚于李啸天的寿辰。
庄上刚死了掌门人,就马上办这种大喜事,在这些宾客看来,简直闻所未闻。
当然,大家到场只顾吃喝玩乐,别人自己的家事,外人无权干涉。被邀请来的人,都是九霄山庄看得起的,人家好意做东,做客人的只负责吃好喝好就行了。
阿兰面前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点心,像是苏杭有名的荷花酥、薄荷夹糕,江南一带流行的枣泥糕、蜜汁桂花糕,云南的鲜花饼……琳琅满目,阿兰每吃一口就得换一样,否则就没有肚子去把这所有的点心品尝完。
崔梦辰还命人送上美酒好菜,想不到阿兰看起来不谙世事的样子,喝酒的造诣可是一点儿也不输给任何人。她先是将一大杯三十年女儿红一饮而尽,又大口喝起了西域的葡萄酒,还对盛酒的夜光杯大加赞赏。
她笑起来是那样好看,以至于为了博得她的笑脸,好几名弟子争相把礼物拆开给她看。朴素一点的包括刚从山下买来的彩绘泥娃,亲手做的笑脸纸风车;奢侈一点的比如从琉璃厂淘来的夙玉发簪,南海珍珠串成的手链,还有宫廷里流出来的夜光魔盒……
她今天穿了一身十分好看的广袖留仙裙,裙摆带着鲜艳的彩条,耳朵上镶了长长的银质耳坠,手上的红玉镯晶莹透亮,整个人焕然一新,再也没有山崖下面那副野孩子的模样。
崔梦辰代表九霄山庄给一众宾客敬了酒,开始郑重向外界介绍这位新认的妹妹。
他已经去掉了“义妹”这个前缀,直接和她以兄妹相称。
神龙寨的寨主莽八只是说了句:“这女娃儿长得真带劲!”就被崔梦辰掌了嘴。莽八气不打一处使,准备拔刀和他干一架,哪知道刚一抬手,脖子就被一把明晃晃的剑给抵住了。
众人这才相信,崔梦辰能够力排众议,充当这个代掌门的身份,并非偶然。他使剑的身法一点儿也不输给前任掌门李啸天。
龟山派的武青天连忙上来拉架,带着莽八给崔梦辰赔了杯酒。考虑到九霄山庄仍然还是湖广一带的常青树,是武当派以外唯一可以问鼎中原各大派的门派,谁也不敢轻易得罪。
一连串恭维过后,外面进来了一队蓝袍白衣的道人,众人看了肃然起敬,为首的两人是武当派二弟子清如许和六弟子孙辰纲。
没想到武当派也派人来了,来的还是两位颇有分量的人物。
随着武当派二弟子清如许与六弟子孙辰纲的到来,整个前厅的气氛瞬间变得更加庄重而肃穆。宾客们纷纷起身,向这两位来自武林泰斗武当派的高足致以敬意。崔梦辰也连忙上前,一反此前与万里云对峙时那副严肃的模样,亲自迎接,脸上洋溢着既惊又喜的笑容。
“清兄,孙兄,未曾想二位能亲临九霄山庄,真是蓬荜生辉,梦辰感激不尽。”崔梦辰的话语中充满了诚挚与敬意。
清如许轻轻拱手,举止间透露出一种温文尔雅的气质,他微微颔首道:“崔兄客气了!”故意没有称他“崔掌门”或“崔庄主”。
“家师闻听九霄山庄近日变故,特命我二人前来探望,并送上武当的一点心意。”说着,清如许示意身后的弟子呈上礼物,那是一幅绘有武当山云海松涛的精美画卷,以及几瓶珍贵的丹药,皆是武当派独有的宝物。
明明是庆祝阿兰的生辰,却被清如许说成是“变故”。崔梦辰没有表露心迹,命人收下礼物,面带微笑地招呼他们入座,并命人添置酒菜。
表面上看,两方都没有提及各自的过节,其实已经暗流涌动。此时的清如许不断朝四周张望,试图找寻任何关于万里云师兄的痕迹。
阿兰坐在上面,目睹了台下的一切,她也不支吾,朗声道:“哥哥,他们是谁呀?是我们的朋友吗?”
崔梦辰连忙高声介绍:“他们是武当派的弟子,有武当七侠之名的清兄和孙兄,武当派与我九霄山庄十分要好,多年来都以兄弟相称。”
台下忽然传出一声冷笑:“呵,兄弟?我看未必。”
众人一看,说话的是襄阳长蛇帮的“水上漂”胡冠通,此人自小在江水中长大,练就了一身“水上漂”的本领,所持兵器是一根巨大的铁桨。
胡冠通也不怕招来异样的眼光,站出来继续说:“现在谁不知道,武当七侠的老七夏新雨死在了九霄山庄新婚之夜的当晚。而夏新雨在和前任庄主的千金李凤兰成亲之时,在外面还有个姘头,现在正在武当山上养胎呢!”
这段话无论从谁的嘴里说出来,都是啼笑皆非的事,在场一众无不在憋笑。这种巨大的丑闻竟然会发生在两个名门正派身上,谁心中都有疑问:“究竟是否真有此事?”
孙辰纲气得直接拔了剑,要往胡冠通脸上劈过去,被清如许拦了下来。
清如许也不生气,慢条斯理地说道:“哪怕堵住了他一人之口,堵得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吗?不如趁此机会,跟各派的弟兄们把话说开了,免得日后人们胡乱猜忌,还道我武当派是什么藏污纳垢的地方。”
此话一出,众人都觉得有理,甚至开始对清如许这个人肃然起敬。由于武当派近年来大部分事务都由万里云出面,清如许在江湖上露脸的次数不多,众人只知这个人各方面并不亚于他的大师兄。正所谓百闻不如一见,三言两语尽显他的大将风度。
“我七师弟夏新雨,自入门以来,深受众位师兄弟喜爱,他相貌堂堂,资质甚高,是少有的少年英才,因此我恩师灵虚道长才会收他做关门弟子。这期间,夏师弟同九霄山庄的庄主李啸天略有接触,知其有一独女待字闺中。夏师弟年纪尚轻,在未经恩师允许的情况下做了九霄山庄的赘婿,此事我们六位师兄也是后来才知道。
但木已成舟,婚期已至,夏师弟独自来这里完婚,虽然事后已得到恩师默许,然而谁知就在大婚当晚,夏师弟莫名死于洞房。此事究竟真相为何,尚在调查中。
夏师弟在外的风评,经详细访查,目前可以确定的是,此人尚无明显劣迹。这是我们几位师兄弟亲自查证得出的结论,绝无任何包庇。倘若最终证实他的确是一个卑鄙小人,我武当派全员绝不藏着掖着,日后定会给大家一个说法。
至于所谓‘姘头’一事,我们也已彻查清楚,纯属子虚乌有,乃是‘大嘴枭’赵天虫受人指使,妄图抹黑武当。经查,那位女子本就是赵天虫的结发妻子,与夏师弟毫无瓜葛。现在我派中人已将那位女子妥善安置,不日便将派人将其送回故乡。”
清如许这一席话,说得有条有理,逻辑清晰。一个人说话,重要的不单是他说了些什么,还在于他说话的气魄,这股气魄决定了言语的可信度。有的人刚一开口,台下的观众脸上就写满了“不信”,而有的人无论说多少话,都令人无从反驳。
胡冠通听后连连点头,瞬间对清如许赞意连连,接着便转向了台前的崔梦辰:“那么夏新雨是怎么死的?”
众人刷一下又转向这个代掌门,崔梦辰神色黯淡,他在努力克制,脸上的表情并不太好看。
“前番我派大师兄万里云为了查清此事,已先一步来九霄峰,未知他现在人在哪里?”清如许质问道。
一阵沉默。
“为什么不说话?我大师兄呢?”孙辰纲忍不住问道。
“事实上……”崔梦辰忽然清了清嗓子,“早在数日前,我就已经与万兄见过面。”他停顿了一下,情绪忽然变得有些感伤,愧疚之情溢于言表。
“然后呢?大师兄去哪儿了?”孙辰纲追问道。
“我不知此事该说不该说,万兄他……他与我那个小师妹——李凤兰,也就是死去夏兄的妻子……私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