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那人是晏季安的长子晏和煦,他正说着原先众人商量好的主意。
那王舍人家实在不是合适的婚配对象,这婚事却是上头赐婚,晏氏族人只觉得八成是那王闻序这些日子建了功劳,求了太子,故意设计欲要攀附广阳侯府。
他以为他家女眷只要嫁过来就能高枕无忧,坐稳侯夫人的位置?
这算盘实在是打错了主意!
高门大户,哪家还没有些阴私手段?
待那王家的姑娘嫁进来,莫要说坐稳位份,只怕等赐婚的事过个一年半载,众人对这事没了印象,那就是她丧命之时。
晏和煦心下暗叹,这等手段,用到一弱女子身上,实在让人不齿,但谁让她挡了晏氏一族的路。
待她死了,他妻子家中倒是有几个适龄的姑娘可嫁到侯府,到时候大房三房关系也能更近一步,至于那死了的女子,他倒不介意授意旁人常常拜祭,也算是发了善心了。
“说来也怪那王舍人太贪,他家的妹子,也不是什么好货色,先前才嫁去的陶府,一嫁过去,陶府便倒了,可见晦气,二嫁的妇人,哪里堪配……”
晏和煦说得滔滔不绝,全然忘了看晏景乍然沉下去的脸色。
晏季安看晏景面露不愉,立即对着晏和煦叱道:“休要再嚼这等妇人口舌!”
晏和煦被父亲呵斥,不明所以的住了口,只往晏景那边看了一眼,想瞧瞧他的反应。
却不想看见晏景冷脸睨他,一双凤眸幽深冷厉,虽瞧着没什么表情,但硬生生让晏和煦在九月里冒出一身冷汗来。
他许久未见这位堂侄,原也听过晏景在外的凶名,知晓这是个杀人不见血的主,但晏景逢年过节祭祖纳供时,待他们这些长辈倒也平和有礼,又沾着亲故。
晏和煦难免因此放松警惕,现下被晏景这么一吓,反而想起有关于他的那些流言和整治人的手段来,惊慌不已。
“贤侄,你怎么这般看我……”
晏和煦讷讷开口。
晏景却冷声问道:“这主意是谁出的?”
他说这话时盯着晏和煦,看得晏和煦后退了几步,两股颤颤,不敢应声。
看晏和煦不应,晏景目光又扫过其他人,二叔公晏仲安、四叔公晏季安,二房晏仲安的长子晏和淮、次子晏和朔、四房的晏季安的长子晏和刻。
没有一个出来认是谁的主意,晏景神色冷淡倨傲,只愈发深沉起来。
跟他沾亲带故又在他跟前说得上话的人不多,真论起来,这屋子里就站了大半,他们的态度,基本上就是晏氏一族大部分人的态度。
尤晚秋身份是低了些,这虽是事实,但旁人来挑剔贬损她,晏景却只觉得怒上心头,尤其是听见晏和煦将主意打到她身上,竟敢想着要谋夺她的性命。
心火更是像浇上了一层油,燃得愈烈,杀心蠢蠢欲动。
晏景愈是愤怒,面上却愈是平静:“罢了,我也不问这主意是谁出的,那王舍人家的姑娘,是我要求娶的人,婚事也是我去向殿下求的赐婚,并非旁人有意算计。”
“大家既是一门子的亲戚,丑话我也说在前头,人是我的人,谁要是敢背着我动手,那就是跟我结仇,几位叔公、叔伯想来也知道我的脾气,眼里揉不得沙子,更容不得有人将手伸到我后院里害人。”
他话里暗含威胁,杀意竟是半点也不掩盖。
晏仲安听他此言,吃惊道:“这婚事是你的主意?”
晏景点头,正色道:“自然是我的主意。”
“糊涂啊。”
晏仲安几乎是痛心疾首,“景和,你是晏氏一族的族长,身份尊贵,婚配一事岂能如此草率,只凭着性子肆意妄为。”
“那女子母家不显,小门小户出身,怎当得起做侯府的主母,晏氏那些姑嫂又如何能接受侍奉她这等身份之人。”
“日后在你的仕途之上,她又哪里能助力得上半分,王舍人心思深沉,指不定还要指使她去构陷于你,周家的事历历在目,晏氏岂敢让将这等人家的女儿迎进来,这与引狼入室,有何分别?”
晏仲安一番话良苦用心,晏季安也在一旁附和,“你二叔公说的话也并无道理。”
晏季安叹气道:“你若实在喜欢,纳为妾室也就是了,何必要求圣旨娶做正室夫人,高门大户多有交际,她那般身份,便是当了侯夫人,日后出去交际赴宴,哪家夫人又乐意与她一道?平白失去了许多同盟之机。”
这话也就他们这辈分够高的族老能说,晏景的几个堂叔皆是看他脸色,不敢多言,但神色中也是颇为赞同。
晏景扫了他们一眼,只当听了一阵耳旁风:“我心意已决,更改不得。”
“至于什么引狼入室之类的闲话,更是无稽之谈。周鸿熙蓄养死士,私藏兵甲意图谋逆,人人得而诛之,不夷平三族,已是陛下与太子殿下法外开恩,若是再放过余党,又怎能树立天威。”
晏景凤眸微敛,只冷声道:“几位叔公、叔伯对此多有异议,自可在上朝时对着太子殿下进言,而不是在此处背后议论。”
他们哪敢去太子面前进言这些,万一被太子视做是周鸿熙的朋党,一并清算了,脱层皮都是轻的,最少也得被判个流放岭南。
晏仲安一张老脸黢黑,他再蠢钝,都听得出晏景这明晃晃的威胁。
德高望重被捧惯了,如今被小辈这般不给面子,也来了气性:“那女子的身份,你娶回来又有何益处,青年少俊,只知看重女子美貌,却不知轻重,日后有得苦头!”
晏景相较之下神色坦然,下颌微抬,矜贵庄重:“娶妻不过顺心而为,大丈夫生于世间,不想着封妻荫子,一心只走旁门左道,绕于妇人裙摆之下,妄图以梳笼妇人便可建功立业,讨好女子,仰赖岳家而博取功名,此等心思,实在为人不耻,何以堪当大业。”
他嗤笑一声:“若靠着攀附妇人裙摆便能建功立业,获取同谋,那朝中丞相,六府尚书,想来不是尚了公主,便是赘了郡君。”
“你…你……”
晏仲安脸红成一片,多半是气出来的,晏和煦连忙扶着快气厥过去的老父,连连抚胸
晏季安亦是愤愤不平,其他人等不敢说话,气氛僵持压抑半响,晏仲安才缓和下来,深深看了眼晏景,只道。
“你是个有志气的,呵,我倒要看看你这番豪言,能撑到几时!”
男子情爱上头时,自是海誓山盟,情深相许,要不顾身份,隔绝外因,但等日子久了,娇妻看厌,自然就会想起他因这桩并不匹配的婚事,而失去了什么。
等回过味来,权衡利弊之后,再深厚的情感,都要被消磨殆尽,只怕会更加厌弃那误了他事的女子。
晏仲安是男人,年轻时也未必没有过这般情愫,但人老而精,所谓的情意早已看透,瞧着晏景今日这般深情,话里未必没有诅咒预言之意,只等着看他们日后闹翻,想必是一场好戏。
晏景佯装听不出他话中讽刺之意,笑而受之,“承蒙二叔公夸奖。”
实在是气人的很!
晏仲安拂袖而去,其余人一并跟上,来时胸有成竹,去时却步履匆匆,可见心路不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