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翌日晌午,尤晚秋才勉强起得来身,喝了喜梅端上来的汤药,稍有些精神,便问道:“侯爷去哪里了?”
今日本是休沐,按着平日晏景的做派,一般会取着本书靠着床头,一边看一边等着她醒,然后带着她去看一会清儿。
待一块用过早午膳食,就去书房做自己的事,有时候书墨或者刑部的官员也会到书房去找他,正因如此,尤晚秋不怎么喜欢去书房那边,她总想起上辈子的事情,难免于心有愧。
喜梅摇了摇头:“奴婢也不知晓,侯爷一大清早的就出了府去,至于是去做什么,也没跟我们说。”
尤晚秋颔首:“那就由着他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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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家的小姐到底没能送来,与之相对的是晏氏二、三房中愁云惨淡的气氛。
晏和煦皱着眉,手背在身后,脸色堪称是焦头烂额,偶然间瞥到一旁紧张坐着的高氏,叱道:“蠢妇!看你做的好事!”
高氏被骂,心里多少也有些怒火,难免抱怨:“这难道就是我一人的主意了?明明是你想送的人,眼下挨了排揎,也不该只骂我一人才是,莫说是我,咱们这几房里,哪个不想攀上关系。”
晏和煦却冷笑:“你还敢提?我让你去探一探侄媳妇境况如何,你倒好,什么都没看清,就着急忙慌的送人过去,眼下三房那边被牵扯最深,大理寺那边纠察受贿之事,眼下只是革职留任,日后也不知要如何清算。”
“你出的主意,现在倒好,三房那些人恨我至深,一旦他们获罪,必定要攀扯上我!”
晏和煦几乎是怒喝出声:“若知会有今日这事,我便该一早休了你!”
高氏冷笑几声:“好啊,休了我好给人赔罪是吧,我再如何,也是为了你们才做下此事,眼下得罪了人,就将我丢出去了,真当我高家没人了,要任你欺辱。”
“论起来你也是个长辈,长辈给晚辈赠妾,又算得了什么?偏偏他要那般计较,咱们跟大房差了哪里,不过因他占着个嫡长的名头,承袭了爵位,当年若你们敢下手,他一死,叫淮儿去做嗣子,说不准公侯之位早落到……”
话音未落,却被晏和煦重重扇了一记:“蠢妇,住口!”
晏和煦神经质般的左右观望,生怕隔墙有耳,陈年旧事太过令人惊骇,一旦泄露出去,莫说是他,就是二房一家子都得跟着死。
高氏捂着脸哭道:“好啊,你竟敢打我,怎么?怕我将你府上的丑事皆抖落出来?呵,若你再敢如何,大不了将这话递到大房那去,你看他们敢不敢收拾你。”
晏和煦胸廓剧烈起伏,看向高氏目光阴毒:“你自己要死,我管不着,但你要带着我府上人一块,那就别怪我翻脸无情……”
高氏一时胆颤,紧闭着的大门却被人拍响,晏和煦条件反射的抖了抖,刚要开口赶人,就听见外头传来声音。
“老太爷让大爷大奶奶去正堂一趟,说是有要事相商。”
是晏仲安身边的晏回。
晏和煦冷眼瞪了高氏一记,拂袖而去,高氏待他走远了些,才远远跟上,心下荒凉又恐惧。
一时嘴快,竟将家中密事吐露而出,若是晏和煦真要教训,恐怕她未来只有一片惨淡,至于娘家,呵,嫁出去的女儿,不能在夫家站稳脚跟,为娘家牟利,便是再疼爱,病了死了,也不过落上一回泪罢了。
待步入正堂,晏仲安老脸阴沉,蟠龙杖往地上一敲,便叱道:“跪下!”
他积威甚重,武将出身,蟠龙杖挥舞起来是真能打死人,晏和煦吓得一颤,立即伏倒在地,高氏亦是如此。
“你们这两个混账东西,一点事恨不得嚷嚷的全天下都知道,真当旁人都是瞎子聋子,听不见你们叫唤。”
晏和煦急急分辩:“这都是她嚷嚷,儿子听她吵嚷起来,一早便制止了。”
高氏不敢开口,晏和煦尚好对付,但她这个公爹才是真老谋深算。
晏仲安吐出一口浊气,鹰鹫般的眼埋在纵深的眼皮之下,他看向晏和煦,“管妻不严,自是你的罪过。”
又转向瑟瑟发抖的高氏:“搬弄口舌,去静心堂修养一年吧。”
此言一出,便是晏和煦都变了脸色。
静心堂是什么地方,说好听些,是晏氏用来“教诲”妇人修身养性之地,说难听些,跟囚笼无异。
不过是一座小楼,一旦被锁了进去,日日有人看管着要跪地念经六个时辰,其余时候只能透过巴掌大的窗口朝外看风景,人在里头,前两个月还能走动能说话,没多久就磋磨成木头一般,便是放出来,也痴傻了。
高氏吓得浑身战栗,磕头求饶:“爹,我不是有意如此,您饶了这一回吧……”
再一抬头,额头一片青紫,竟是泪流满面,晏和煦本有意教训,看她这般,倒想起几十年恩义来,也帮着求饶:“她不过嘴快,哪里敢真说出什么,爹就饶她一回,下次要是再敢胡来,我亲自关她进去!”
外头守着的晏回躬身进来,没敢看跪着的大爷大奶奶一眼,只在晏仲安耳边道:“少爷听着风声,正过来了。”
晏仲安抬了抬眼皮,看了眼跪地求饶的儿子儿媳,摆了摆手:“起来吧,待会子贤过来,你们若是跪着,他也难安。”
这便是要放过了。
高氏侥幸逃过一劫,连忙起身,额头顶着一块骇人的青紫,晏和煦看她一眼,也没多话。
晏淮入内,便瞧见爷娘愁云惨淡的模样,只做没看见,先行了一礼:“儿子见过父亲母亲,见过祖父。”
高氏含泪“嗳”了一声,喉头哽咽。
晏淮不动声色看了一眼,又对着晏仲安道:“祖父何必这般惧怕,大房如今人丁不兴,不过依附太子行事,便是让他知道了,又能如何?”
晏仲安冷笑道:“若你们各个都有出息,为官做宰,我又有何要惧?养儿如羊,待我一死,你们被生吞活剥,到那时便知祖父怕什么了。”
晏和煦不过靠着荫蔽,做着从五品的员外郎,实权半分没有,晏淮亦是科举不中,日后都不知能不能走他父亲的老路。
大房的小子同是走的荫蔽之路,但论才干,却远胜其余几房之人,即便被圣上猜忌,甚至暗下杀手,却照样能抓着机会混出头来。
晏仲安悠悠叹息:“你们不如他远矣。”
晏淮眼下闪露不忿,出言道:“他不过是投靠储君,才有今日的地位,太子心思难测,身边早有能手,但朝中并非是他们的一言堂。”
晏仲安神情严肃,鹰目深深:“这话是谁教你的?”
晏淮下拜:“无人所教,宁王递了橄榄枝来,但问祖父一句,可还有当年驰骋疆场,挥斥方遒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