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流程,她这会儿就该把协议拿进去给某人过目了。
喻姝也如此做了。
还在线上参加个国际会议的郁拾华看她敲门,随意将视讯静音,出声吩咐她进。
她轻手轻脚地进来,一看郁拾华屏蔽了会议,不免有点不解。
“不重要吗?”她几乎在用唇语说。
郁拾华很喜欢她小心又可爱的模样,淡笑道:“就是我人在就好,轮不到我发言。”
“都是群老头,不如看你。”他说得十分顺口,理所当然。
喻姝没有一如既往的腼腆害羞,反倒落落大方地回看向他:“大概底下人都知道你看我好看,所以连这拟好的条例都要我来转给你。”
她很从容地把文件拿给郁拾华。
“我喜欢有眼色的下属。”郁拾华淡淡接过文件,并没详细翻阅,反而用指尖点了点她。
“下班没其他安排吧?”男人似乎很尊重她,特意先问了句。
喻姝心头有不祥的预感,只是多年养成的习惯让她实话说:“暂时没有。”连吃饭都没有定。
“我帮你约了医生,一起去。”
全然命令似的口吻,当然还藏着相对强势的关心。
“好。”喻姝没有讨价还价,她心绪有点凌乱,有种想逃离男人视线的狼狈感。
她迫不及待地走了。
郁拾华眼神一沉,比她平日的步调快了一点。
工位上,喻姝快刀斩乱麻地处理完几桩待办事项,又给企划部的副总回了电,在点好某人的中餐后,不自觉地搜索心理医生有关的注意事项。
她几乎要忘了那封恐吓威胁的邮件。
要不要告诉奚燕?
关心则乱。
那可是即将要高考的儿子。
喻姝仅仅犹疑了几秒,还是如实转告了。她俩本质上是有些相似的,绝不会因为自己的原因要求他人让渡一部分利益。
奚燕当即来了语音请求。
那国际会议又长又臭,轻易不会完结,喻姝便也去了楼梯间,上下看了圈后开始对话。
“什么时候发你的?”
“今早上。”
“你知道是谁吗?”
喻姝叹息:“应该是阎家大房的那个私生子。”其他两房也有点可能,就是没他凑巧罢了。
奚燕静默片刻,又问:“他的住址有外泄吗?”
“不知道。”
但有心人要查,是能查出来的。明府的安保再好,也都是人在做事,不是神。
“那天和刘敬一块从包厢出来的男人,就是阎家大房的私生子,平常都在鹏城,最近居然回来了。”喻姝是不敢往自己脑门上贴金,总不能是因为她回来的吧?
“阿姝,你那狗老板对你挺可以的,别做错事。”奚燕反倒提醒了她一句。
喻姝苦笑:“他要带我去看医生,燕子,我是真怕……”
“咱们不都这样?走一步看一步,不管怎样,我和禾宝都陪着你。”她们彼此理解彼此温暖就好了。
外人是不会懂的。
“嗯,我和高同学说一声,索性甭回家了。”
“这样是不是打草惊蛇?”奚燕轻笑了声,“还是如常吧,别影响他的学业。”
喻姝主要是怕对方行万一之事,搞出绑架的大动静来。
奚燕本就有案底,平素虽然没表现出什么与众不同来,但喻姝感觉得到,真被逼到了一定份上,那是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
她一点不想好友走到那份上。
对方算计得挺到位,攻击对象是她必救之人,且目标不大。
一份合同而已。
大概只是测试服从性的第一步。
人都是一点点把底线拉低的,等到沉默成本足够的时候,再回头可来不及了,必须在一开始痛下决心。
喻姝通完电话心情沉重得一匹,便又在洗手间和茶水间转悠了圈,试图摸索出对方的下一步动作,等回去时,赵涵站在总裁办门口冲她打眼色。
一边的行政秘书悄悄通风报信:“刚喊过你。”
“多谢。”她比划了个口型,做好心理准备进去。
挨骂是干这行的家常便饭,虽然郁拾华几乎从不骂人。
喻姝进门总是轻轻地,可男人第一时间抬起了头。
“郁总。”她先出声招呼,是哪儿出问题了。
“去想对策了?”男人喜怒不明。
这话一听就不太好,一下激活了喻姝身上的防御机制,她琢磨着男人的心思,甚至差点以为郁拾华……是晓得了她被邮件威胁的事儿?
“我和朋友打了个电话,又去了洗手间。”她答非所问。
男人脑子灵光,思维也很发散:“朋友是谁?”
“女的。”喻姝主要觉得他不记得奚燕是谁,免得说出来‘自取其辱’。
显然男人有着追究到底的打算,他长眉微折,手不经意地在下巴摩挲了两下,便从服务器里调出了可能的人名。
“是哈弗大的那位?你叫她燕子?”明府小区前闹得死去活来的那位?
“郁总好记性。”喻姝点头道。
郁拾华神情没由来地一滞,倒不是他刻意记着,不过是几桩事给人的印象太深,他又素来对喻姝上心,自然‘爱屋及乌’。
“她也有心理问题?”
喻姝眨了眨眼,闹懂他喊自己进来的缘故,无语中带着几分无措,心底深处竟升起极淡的惧意。
“郁总,实不相瞒。燕子她有前科,在少管所里呆过几年,心理有点阴影很正常。”喻姝有点口不择言,一说完自己都觉得怪怪的,果见男人锐利的视线打过来。
郁拾华今日的废话不是一星半点的多,完全一箩筐地倒了出来:“你总没有过牢狱之灾吧。”
喻姝苦笑,她可真不一定。
好在她脸上神情一贯绷得住,心里再怎么惨淡,总算没太上脸,她又隐在对光的阴影里,脑袋一低,自成阴影一片,是情绪天然的避风港。
“您多想了。”
“是我的疏忽,应该早点带你去的。”郁拾华不可避免地想到那场无妄之灾,想到灾后的辞职闹剧。
她本就有精神疾病,一受刺激可不彻底发作,加之身体受创,情绪低落,没自杀都是好的。
而这个词一蹿出来,他自然而然地敛了先前还带点兴味的玩笑之意,取而代之的是他最得心应手的漠然姿态,七分沉静三分阴郁。
喻姝听得头皮发麻,也注意到他一发不可收拾的脸色,正想说些什么缓和气氛,内线电话响了。
男人只平息了片刻,如常接起。
她得以脱身而走。
谢天谢地。
郁拾华从不因个人情绪影响正事,能在上班时间特意关心她的‘病史’已是了不得的破例了。
“姝姐,明日会议议程,主持的许总请你过目。”
喻姝三两下将心事推至角落,全身心投入工作。
本还以为下午会跳出什么紧急要事打乱某人非得带她就医的计划,结果倒好,老天还默默添了点柴。
原定四点的访问被放鸽子。
“怎么会呢,您言重了。”
“好,具体行程我再与您秘书确认。”
郁拾华很少有被人下脸的时候,尤其来访的不是什么大官,仅仅是新行长上任的例行拜访而已。
“不用这么客气,早该换家银行了。”他抬手解掉了袖扣,又不轻不重地把手表扔在了桌上。
下班的前奏。
喻姝看他面色虽差,情绪倒很平稳,不多时便恢复了从容。
两人又说了几句公事,就明日的行程达成了一致。
“明天是八号?”男人抬眸看她。
“嗯。”喻姝正小心将袖扣收好。
“你父亲是要回鹏城吧?我放你半天假。”郁拾华瞥了眼不算复杂的行程表,大度表示。
喻姝简直要被天上掉下来的饼砸懵了,不知所措地舔了舔唇。
‘洗心革面’的某人趁机捏了捏她白皙柔软的脸颊,轻声道:“往后想休息了和我说,不要去其他人地方告状,显得我多刻薄似的。”
“我…我去哪里告状了?”喻姝自己都很茫然。
“温禾?”郁拾华扯开领带后理了理领口,声音磁沉道。
喻姝似是用笑容遮掩尴尬:“她是富贵人,就算打工,也不是真正的打工人,对于打工人的心情不太能体会。”
“什么心情?”
“嗯……”她稍稍拣选了下用词,便道,“抱怨是抱怨,也就只是抱怨。”
打工人都是一边骂一边做的,有些人抱怨地越狠,做得越好,离谱些的更是做完了再骂,半点不落好,典型的不会做人。
同为富贵人的郁拾华显然不是很能理解她的言语。
“郁总您这辈子肯定富贵荣华的。”她忽的说了句心里话。
郁拾华从来讨厌她的敬语称谓,莫名的烦躁涌上来,让他不假思索地问了一句鬼话:“你难道不想共富贵?”
喻姝怔忡了一瞬,又笑靥如花:“您是打算分我股票了?”她歪着脑袋玩笑了句,便状似无意道,“我换身衣服就好,我们直接过去吗?”
可能是怕第一个问句真的得到什么答案,她直接没给男人作答的时间,又急不可耐地添上了第二句话。
“早点过去。”看完好吃饭。
男人深深看她一眼,似是把她不经意说出来的‘心里话’当成了她盘算许久的小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