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你的脸面,用不着谢我。”程善北到底还是给了点好脸,起码没当众嫌弃周演没资格谢他。
他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慢条斯理道,“至于赔罪?我看今儿就成,请吧,你的好姐姐方才不是说了,要给你上药呢。”
孙绾也恰到好处地现身,她是做惯迎来送往的,自然会看脸色。眼看喻姝一心一意扑在久别重逢的弟弟身上,一点心思没留给郁拾华,而后者的脸已经难看地不太能看了。
那姓赵的也是倒霉,成了郁总吃味的出气筒。
“噢哟,是阿姝你的亲弟弟啊——前几日还在太阳城碰见过……”孙绾一句话里机关重重,一下惹得郁拾华再度打量上了周演。
只论外貌,喻姝走的是天然去雕饰的清水芙蓉派,天生丽质难自弃,从头到尾挑不出什么硬伤。至于后天的仪态气质,纯是锦上添花的存在。
而这亲弟弟,显然五官上远不如她精雕细琢,刘海留得偏长,足足到右边的眼角处。换句话说,周演的外貌走得是意识流路线,胜在轮廓分明,气质凌厉,举手投足间有种阴间的森森气息,叫人不敢直视。
郁拾华不免记起她父亲质朴而实诚的形象。
怎么看,都不像一家人。
不过这说明不了什么,龙生九子,喻姝和她爸也一点不像啊——
孙绾揣摩着郁拾华的心思,又瞟了眼喻姝的神色,一面吩咐着人往二楼送医药箱,一面交代着经理收尾,好生安置周演带来的小弟们。
一行人往包厢的路上,喻姝自然问起周演的近况,以及太阳城是怎么回事。
“你这姐姐怪不称职的,连弟弟来了燕京都不晓得,听他口吻,怕是来了半月有余了吧。”孙绾敏锐地玩笑着。
周演来了燕京这段日子,多少打听了同行情况,自然识得蓝度背后的老板,及代理管事的孙绾。
他淡淡回道:“表姐弟而已,我俩同年,就差几个月。”
孙绾挑眉一笑,没有多作言语。
郁拾华稍稍安定了些,和喻姝相处数年,多少晓得她的家中情况,亲弟弟年纪尚小,哪里有这人如此重的社会气。
不是骗他就好。
他最不喜喻姝神神秘秘的,什么事儿都瞒着人。
包厢里,喻姝一面小心翼翼地给周演上药,一面留心着某人不太愉快的面色。
无他,伤势虽然不重,却到处遍布,不脱上衣是不行的。
喻姝仔细上着药,行动间难免有些肢体碰触,小六是个能忍的,却也时不时溢出零星的闷哼。
“你是在太阳城上班?”喻姝拿捏不准用词,只好保守道。
沙发上的程善北噗嗤一笑,那种地儿,是能用上班这个词的?
周演自然闻得动静,当即平淡道:“我先前做替身的剧组拍完戏了,也是师傅抬举我,帮着在燕京介绍了门路,要我带着人历练历练,涨涨眼界。”
阿松方才都是实话,他们一伙人没啥经验,这段时间流连在燕京几个着名的销金窟儿,一方面拜拜码头,另一方面也是取取经。
“那伙人也是历练时候招惹上的?”喻姝不免皱眉。
她是自小到大的乖乖女,对于小六眼下的活计,着实有点不太适应。不过也只是不好接受罢了,小六没有学历,能养活自己就不容易了,不能奢求太多。
周演睨她一眼,似是不太愿意在喻姝跟前背上招惹是非的印象,却也难以解释他们和旁人的摩擦缘何而起。
“算不上招惹,咱们这行就是如此,就算安分守己,低调行事,也会有人来挑衅你,一来二去地,可不先下手为强。”孙绾言辞简单,三言两语说清楚其中猫腻。
喻姝轻轻嗯了声表示理解,又关心起他的落脚处。
周演拧眉道:“就在太阳城边上,只是那地儿乱,你别一个人来。”
药上完了。
喻姝利落关上了药箱,又拿过衣服让他穿。
“姐你呢?住哪块?”周演一边穿衣一边问。
喻姝心平气和:“北海区。”
典型的燕京市区,华国学区房的顶端,坐落着华国公认的最高学府和燕京排名前三的两所中学。
均价十万往上的那种。
周演大概没有料到喻姝的得道升天,眼神不自觉地落在程郁二人身上,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可跟我没关系啊——”程善北一副赶紧撇清的慌张样儿,贱兮兮的。
“也在那儿上班?”周演垂眸问。
“在郁寰集团。”喻姝如实道。
按照正常流程,关心完工作和住房,以他们的年龄,自然会问一嘴对象的情况,偏生两人都没想起这茬。
楼下到底还有一群人等着周演,他郑重致谢后匆匆下楼。
“看不出来,你家还有这种人物。”孙绾率先打破了包厢里的静默。
“绾姐抬举了。”为免药味熏着她那尊贵的郁总,喻姝抹了两遍洗手液,方往郁拾华身边走去。
好容易和孙绾胡乱把话题扯开去,没成想男人存心不肯放过,在看完平板上的邮件后,开口道:“先前怎么没听你提过?”
喻姝眨了眨眼,慢慢道:“我父母两边算一起,表亲怕有二十来人。”她详细道,“爸爸是四兄妹,妈妈是五姐弟。朝山那儿的风俗,多子多福,家家户户起码两三个。”
郁拾华自然听得懂她的言下之意,一串的穷亲戚,哪里能一个个地给他介绍呢。
只是直觉是很可怕的东西,心上又有萦绕的怪异感。
他沉思半晌,徐徐道:“是秋海棠提过的舅妈表弟?”
喻姝感叹他变态的记忆力:“小六之前一直在港城做事。”
“小六是个什么称呼?”程善北于男女事上格外灵敏,他在指间转着个打火机,友好插嘴。
喻姝随口道:“外婆家的排序,孙辈里我是老五,他是老六。”
“挺特殊的,我记得粤东省一般不那么叫。”孙绾不免记起前几日在太阳城里看见的一幕,心里也有想法。
喻姝也挺不解,怎么一个两个的好奇心爆棚。
她眼睫轻颤,口吻里有非常努力的平淡:“外婆家没在粤省,在赣城。”
郁拾华对赣西省的印象,穷山恶水,十足不开化的地界。
如贵不可言的他所想,赣城确实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产业,除了几处铜钨锂铁的能源产业,几乎一贫如洗,远不如周遭一圈的省份。
连续十年来,赣城的流出人口远大于流入人口,稍有才干的梦想家们都往长三角奔富贵小康去了。
剩下的遗民可想其素质。
贫穷与无知的土壤养不出温良善良的花,互联网的大背景下,赣城滋养出了一窝窝各式各样的团伙,其中又以电诈、网贷为主要手段。
两者相辅相成,又与传统的高丽贷、黄贝者形成紧密的产业链条,引发了后者的产业革命,完美协助了产业升级。
赣城,市中心的网咖
不得不说,如今的世道大家都学会了外在包装,混社会的也都给自己寻了文化人的遮蔽。
一听就比会所酒吧靠谱有内涵。
“港城那儿有消息,说在郑家班见过姓周的小子。”有小弟在一处卡座恭敬汇报着。
正中的蒋廷龙正缓着情绪,闻言有些微怔。
他如今是赣城条线的主要负责人之一,偏生比不上另一位的裙带关系,以至于明明业绩出彩,却屡屡拿到难啃难整的硬骨头。
刚才的通话……
是当年的大哥打来的,更是他入行的引路人。
说是愿意帮他介绍去鹏城发展。
“你都在赣城几年了,能榨的油水早干了,鹏城这儿,一个区赶得上你那儿一个市,况且你不也有几笔账溜到了粤省吗?顺道一块解决。”
蒋廷龙可不是菜鸟,当即打听鹏城的调动。
“别提了,还不是省厅换了个一把手,新官上任嘛,总要杀杀威风,抓几个猴子或者鸡,我顶头那位,进去了。”
“哥也打算金盆洗手了?”
“少贫啊,得先避避风头。”他显然很看好自己带进门的蒋廷龙,细细和他说了其中猫腻。
蒋廷龙一边听,一边徐徐吐出个烟圈:“海哥,别的不说。当年在港城被人摆了一道,我特意留着脸上这疤,啥子医美都没做,就是想哪天也给那小子放放血。”
托几张旧照的福,他顺理成章地翻起了旧账。
他的确没亲眼见过那个少女,那会儿在港城帮忙,也是在照片上瞥见的窈窕身姿。
是一张尾随周演的偷拍照。
俩人在一处隐蔽的废弃仓库呆了许久,出来时都红着眼,少女伤了手臂,少年眼角淌着血。
后来千钧一发的要紧关头,听说也是有人报了警,蒋廷龙随便一想,便猜是那少女。
当时他听一块去的哥们言语,老大偏好这口的小美人,要是这崽子肯拿姐姐来抵债,保不准一笔债消,还能翻身做他们的大爷。
蒋廷龙有些耐不住地起了身,往楼上会议室一坐,吩咐人找那一沓旧照。
“昨儿四眼仔刚找过,一边看一边爽呢。”阿杨笑得格外猥琐,一会儿功夫便拿来了透明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