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有田有本来有三兄妹，叶有田排行老大，下面一个妹妹一个弟弟。妹妹嫁人没多久就染病死了，没有子女。而叶有田和弟弟叶有山虽为兄弟俩，从小一起长大，但说是冤家也不过分。
    叶有田父亲当时有一份公职，退休后就让已经二十岁的叶有田顶了那份缺，而叶有山那时还在上小学，哪怕心里有气也无处撒。不过父亲当时也和他承诺了，等他高中毕业，也给他找一个铁饭碗，不行就把家里这栋在县城边上的老宅给他，以作补偿。
    当时还把叶有田也叫来跟前，问他有没有意见，叶有田有了公差，上班的地方又在乡下，正是踌躇满志之际，自然满口答应了。
    两年后机缘巧合，谢保德趁着县城学校缺老师，又疏通了关系从乡下来了县城，摇身一变成了小学老师，顺道把婚给结了，娶的还是县里棉纺厂的女职工张小青。
    那时，他就和张小青搬回了县城的老宅。
    叶有山那时刚上初中呢，怎么也没想到叶有田这一住下，就不走了。
    叶有田和张小青在这屋里生了两个儿子，张小青也从女职工变成了下岗工人最后踏实做起了家庭妇女。
    而他爸看着俩孙子，当初的承诺早已丢到九霄云外，安慰叶有山说他还小，也不急于成家，等他成家的时候，他哥肯定买房搬走了。
    后来，叶有山去做知青了，回来的时候才发现父亲早已去世，而哥哥竟然没给他捎去只言片语，瞒着他不算，更是不让他进家门，说父亲去世的时候他做儿子的没在跟前尽孝，怎么还有脸回来抢房子。
    叶有山百口莫辩，只得忍气吞声。
    不过当时在族里亲戚的调解下，叶有田还是给了叶有山一笔钱，这事才算缓了，两人子女之间也多有走动，不过明里暗里的较量可不少。
    十年记得，以前逢年过节他们去叶有山家串门，张小青都得过问他们买了什么东西、拿了多少礼。然后和叶有山那边拿来的礼两相比较，发现他们拿去的礼要重，免不了要指桑骂槐一番。
    不过十年知道，叶有山也一直记恨着当年，连他后来娶的媳妇，明明当年发生这事的时候还不知道在哪呢，嫁进门来之后逢人也得拿这来说事。
    明里暗里说叶有田家如今的好，都是踩着他们有山的血汗上去的。
    两个妯娌之间，更是斤斤计较，不知道吵过多少回。
    而且，叶有山家的三个小孩，加在一起还比不过一个叶涛，他们家的怒气就更甚了，说是老宅风水全被叶有田一家占了。
    后来叶涛离世，他们才算平了一口气。
    不过，拆迁的那套就是当年的老宅吧？
    思及此，十年攥紧了手。
    方警官本来是边哼歌边开车的，被十年这一问，明显断了会线，想了想才说：“听王书记说之前是联系过的，不过那边说叶有田有孙子有孙女，轮不到他来出面。”
    “那他们知道你们找了我吗？”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我没和那边接触过，等会问问王书记吧。”
    十年沉思道：“嗯，谢谢。”
    他们刚到社区没一会，苏家伟也穿着便装来了。
    十年有许久没有见他，她记得那时还在读书的苏家伟，多少也有些吊儿郎当的。但她没想到从公安大学毕业又在警局磨砺多年的他如今看起来沉稳了许多，而且多了几分英气，一见面还差点认不出来。
    两位警官一见到苏家伟，立马打招呼道：“苏队。”
    苏家伟轻轻地点点头，就往十年这走来，也没寒暄，而是说：“忙完这一起吃个饭吧？”
    十年点点头，是得好好谢谢苏家伟，她说：“好。”
    “要不要再叫几个老同学？”
    十年说：“还是别了吧，你知道我的，毕业这些年就没和谁多联系过。”
    苏家伟了然，半开玩笑地说：“那行，就我们俩，我不是怕你尴尬嘛。”
    十年笑笑说：“你都说了老同学，没什么好尴尬的。先进去吧，他们等着了。”
    众人坐在会议室里，倒也没有什么剑拔弩张的态势，主要是苏家伟往那一坐，气场就强了起来，除了十年以外，大家纷纷把目光移向他。
    苏家伟忙笑了笑，身子往椅背上靠，摆手说：“我今天是陪老同学来的，大家不要看着我，你们讨论。”
    众人又看向十年。
    十年清了清嗓子，背也挺直了些，开口说：“那我先说说自己的想法吧。”
    王书记说：“行，那叶博士先说。”
    “首先呢，很感谢大家为了这个事情操了这么多心，其实我和大家都一样，是被迫的，但摊上了这个事，又不得不出面解决。我的想法是这样的，叶有田去世后应该有一笔钱，像他养老保险个人账户里的余额、丧葬补助金，是不是还能有一笔抚恤金？这个我不太清楚具体有多少钱，办理火化之后我应该就能去申请领取。”
    秦主任忙说：“这个我到时候让局里离退办的同志和你联系，配合你处理。”
    十年点点头，说：“谢谢。然后就是张小青目前住院的医疗费还有接下来的安置问题。看她目前的情况，继续在家生活，请保姆来照顾感觉也不太可行，可能也少不了给社区添麻烦。所以我想还是送去养老院，我对临城这边的养老院不是很熟，不知道是什么价位。”
    王书记听到“养老院”，眼睛都亮了，也松了口气，忙说：“临城辖区有几家养老院，在你来之前我们也问过，像张小青这种情况，一个月大概得花到五千块以上。”
    十年咬了咬下嘴唇，五千块对于她来说并不是一笔小的费用，但护理一个瘫痪加痴呆的老人，五千块的确也不算贵。
    王书记见十年面露难色，也觉得自己可能开心得太早了，她还是个学生呢。
    可是，他们社区也没有这笔钱啊，他只能弱弱地补充道：“瘫痪的护理费会比较贵。”
    十年缓了缓，开口说：“也没事，如果能把房子卖了，这笔钱就不成问题了。”
    王书记犯了难，皱着眉说：“这房子卖不了。”
    十年问：“卖不了？是写了叶安的名字？”
    王书记摇头，叹了口气说：“当时是这样的，叶有田家拆迁的时候，得了一套商品住房还有三十万的现金拆迁款，再加上现在住的这套回迁安置房。但这套房没有房产证，是不能买卖的。听邻居们说起，当时两位老人选择这个回迁房，也是看准它不能买卖，想着叶安那样的混世魔王，如果房子可以买卖，到头来败光了就落个无家可归。有这套房，虽然不能卖，但能住呀。”
    十年低头嗤笑一声，淡淡地说：“他们还真是计之深远。”
    苏家伟替十年扭开了面前的水，递给她，轻声说：“你先喝点水。”
    十年接过水，低声道了谢，问：“王书记，您这边之前是不是也找过叶有山？”
    王书记想了一会才想起叶有山是谁，忙点头道：“对的，我们一开始找的就是叶有山，但是他们的关系你也了解，而且为了那套房子的拆迁款，两兄弟又好好闹了一场。”
    “叶有田分了钱给他吗？”
    王书记伸出手，比了个手势，说：“给了三万块。那时叶有山的小孙子急等着钱去做先心病的手术，族里亲戚说了老半天，叶有田也只给了三万块。叶有山听说他死了，没人料理后事，直骂他活该，连阴曹地府都去不了，只配做孤魂野鬼。”
    苏家伟扭头看十年的神色，却只见她平静地笑了笑，说：“王书记，秦主任，还有各位警官，还麻烦大家不要和叶家的亲戚说我回来处理了这件事，我不想再和叶家人有任何的攀扯。”
    苏家伟点点头，沉声道：“的确，能不接触就不接触，特别是叶安那。”
    王书记和秦主任都点点头，保证不会透露半点消息。
    十年叹了口气，望向王书记，问：“王书记，我能进他们家去看看吗？”
    拆迁款、房款都给了受害者家属，那退休工资，总该还能剩点吧？
    王书记忙说：“能进的，那天报警之后为了进去，锁给砸坏了，我们就新换了一把锁，我这就去拿钥匙。”
    秦主任也站起了身，说：“那没我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小叶，你给我个联系方式，我让离退办的联系你。”
    十年礼貌地说：“谢谢您，秦老师。”
    秦老师和王书记一起出了会议室，苏家伟刚准备开口和十年说话，就听见屋外一阵喧闹。
    闹哄哄的，听不清在说什么。
    苏家伟一个眼神示意，方警官和霍警官就走出门外，十年一脸疑惑，仔细听着屋外的动静。
    “王书记！政府可得给我们做主啊！”
    王书记的声音传来：“你们这是干什么啊？”
    “王书记，叶有田那孙女是不是回来了？有人说在医院看见她了。”
    “王书记，你可得为我们做主啊。”
    王书记：“叶有田还在殡仪馆冻着呢，张小青还在医院里躺着，你们不管不顾，你们来找一个小姑娘做什么。”
    “王书记，他叶有田家就剩这小姑娘当家了，她爷爷当年占了我们的房，她得给我们个说法吧？”
    王书记：“你们当年分房的时候，人小姑娘还没出生，怎么给你们说法？”
    “那她能读到博士，还不是靠那老宅的风水？”
    王书记：“别以为我不知道啊，人姑娘父母去世，是跟着舅舅长大的。”
    瞬间鸦雀无声。
    不过也只是一会，突然有人说：“那她总归姓叶吧。”
    ……
    十年听着那些话，疑惑地笑了笑，苏家伟看着她说：“你还能笑得出来？”
    “你不觉得很好笑吗？好一出黑色幽默。”
    苏家伟在口袋里摸了摸，一边摸一边看着这个不通风的会议室，刚碰到烟盒就缩回了手。
    他干巴巴地笑了几声，坐在了桌子上，抱着手居高临下地看着十年，说：“我还挺好奇的，你这些年怎么过来的？”
    十年耸了耸肩，说：“以前他们也没来烦过我，我就当这个世界没有他们。今天，真是让你见笑了。”
    外头声音又开始此起彼伏，不过一句完整的信息都听不出了。
    家伟叹了口气，问：“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十年摇摇头说：“不知道，我眼下只知道不能踏出这个房门，不能让他们知道我在这。其实吧，你说他们找我到底做什么呢？难道他们不知道我还在读书？而且没有钱？”
    家伟撇撇嘴，无奈地说：“他们大概知道你是博士。博士，对于他们来说那就是潜力股，意味着金钱和权力。而且叶安在牢里，他们可能想从你这捞到叶有田他们这套回迁房。”
    “这套卖不了的回迁房？”
    “卖不了，但是可以住呀。”
    “那等叶安出狱找回来呢？”
    “那他们会让叶安去找你，说是你给他们的。”家伟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他们也真会打算，一分钱不想花，还想挣套房。不过，也是叶有田先对不起他们。”
    十年点点头，连苏家伟都想到了，看来叶家人也会想到。验证了自己的想法，她整个身子靠向椅背，缓缓道：“我向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叶家人。”
    当初叶十年父母的葬礼上，吵架的也有叶有山，那一次，叶有田和叶有山两兄弟倒是一致对外。
    外面还在闹，霍警官推门进来，拿起桌上的水打开先咕咚咕咚喝了大半瓶，这才开口说：“太可怕了，一群人，七嘴八舌的，比养鸭场还吵。”
    十年笑了笑，苏家伟没有笑，见霍警官喝完了水，扬了扬下巴说：“小霍，说说外面的情况吧。”
    小霍长吐了一口气，说外面的事情简单说了说，话音刚落，那个李姓的社区工作人员走了进来。
    家伟挑了挑眉，沉声问：“怎么了？”
    “叶博士，王书记被围住了，叶家人非得要见你才肯走……”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家伟打断了，说：“不可能，让你们书记自己解决吧。”说罢摊开手，“钥匙呢？”
    “我……我这就去找书记拿。”
    等他走后，十年环视了这间会议室，对家伟说：“拿钥匙也没用啊，这也没其他地方出去。”
    家伟看了看小霍，说：“等会打个配合呗。”
    小霍心领神会，立正站好又敬了个礼，说：“没问题。”
    十年还是不明就里，家伟坐到椅子上，笑着说：“等会你跟着我走就行了。”
    十年点点头，“那一切听苏警官安排。”
    没一会，李姓工作人员拿着钥匙来了，十年接过钥匙，家伟对着小霍扬了扬下巴，她就跟着一起出了会议室。
    家伟抬腕看了看时间，胸有成竹地对十年说：“五分钟之后我们出发。”
    十年站起身，家伟看着她做起了热身运动，忍不住笑着说：“你干什么？”
    “热身啊，等会不得跑吗？”
    “不用啊。”
    “嗯？”
    “小霍会把他们引开，我们就光明正大走出去就行。”
    十年想了想走进来时候的布局，点头称道：“不愧是刑侦专家。”
    家伟白了她一眼，道：“幸好我不是专家，不然真是大材小用了。”
    五分钟一到，两人刚准备走，突然门打开了，探进来一个人头，十年认出那是叶家某个亲戚，她忙背过身，苏家伟站起来挡住了来人的视线，问道：“有什么事吗？”
    “我来找厕所。”说着目光还在左右看着，家伟上前一步，不重不响地“嗯”了一声，拉长的语调却更显得压迫。
    那人许是被苏家伟的气场吓到了，怯怯地说：“看来这里不是厕所。”
    家伟扬了扬下巴，沉声道：“那你该走了。”
    那人还不肯走，也注意到了十年的背影，笑着问：“你们俩在这做什么？”
    家伟手握住门把，皮笑肉不笑地说：“阿姨，你管得有些多了。”
    幸好这时候小霍来了，把那个阿姨带走了，“阿姨，叔叔在找你。”
    等门关上，十年才回过头看着家伟说：“好像和剧本有些偏差。”
    家伟耸耸肩，无奈地说：“这就现实。不过现在可以走了。”
    “嗯？”
    家伟说：“刚刚小霍出门的时候比了个ok的手势。”
    十年想了想，好像也不那么现实，是有些戏剧的。
    两人走出社区的办公室，那头还在吵吵嚷嚷，不过已经与他们无关了。两人上了车，家伟这才想起了一个关键问题：“你知道叶有田家在哪吗？”
    十年打开手机，点开方警官的微信，凑到家伟面前，说：“早问了方警官。”
    却见家伟脸色一变，低声说：“那个，有人给你发消息，我……不小心看见了……真不是故意的。”
    十年退出和方警官的对话框，一看是小舟发来的消息，血液直冲头顶心，脸颊和耳朵都红了。
    小舟说：“想你想你想你想你。”
    十年连消息也没回就把手机塞进包里，百密一疏，百密一疏。
    “谈恋爱了？”
    “嗯。”
    家伟启动了车子，一踩油门说：“2单元703是吧？”
    还以为他会多问几句，谁知道他话锋转得如此快，十年倒有些跟不上了，停顿了几秒才说：“嗯，2单元7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