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挂了电话走到小区外,家伟也刚好到。他今天又穿了便装,不过却是一件纯白色的t恤,饶是十年也没由来地觉得眼前一亮。
家伟见她的表情,忍不住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笑道:“怎么了,我衣服上没沾什么脏东西吧?”
十年摇摇头,系上了安全带:“你这衣服像一块巨大的反光板。”
家伟又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笑了笑说:“出门太急了,随手抓的。不过,你看是不是很显身材?”
十年倒吸了一口凉气,不再答话,而是问:“是张小青那边怎么了?还是叶有山?”
家伟也敛了神色正经起来,说:“你别紧张,没什么事。叶有田今天上午火化了,骨灰按你的意思存在骨灰堂,已经交了五年的钱。”
十年闷声道:“谢谢,麻烦你了。”
家伟摆摆手,说:“小事而已。”
“你今天怎么还下来县城?”
“等会再说吧,我现在饿得快不行了,先找家店吃饭。”
十年看了看时间,已经下午两点多了,问:“你不会连早餐都没吃吧?”
家伟无奈地说:“一大早被叫去局里开了个会,然后去了个现场,小霍又说叶有山一家跑去医院找张小青了。”
“他们去医院了?”
“对,可能昨天听说你去了医院,就想去那蹲守吧。”家伟打了转向灯,转到条巷子里,接着说,“你吃过了?不再吃点?”
十年左右看了看,想起这一条路上全是吃的,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店铺换了许多,但仍旧是餐饮行业。
十年转回视线看着前方,说:“我刚刚才吃饱。”
“那我就选自己喜欢吃的店了。”
家伟找地方停好车,领着十年进了一家餐馆,已经过了饭点,店里没有多少人,家伟上楼找了地方坐下,简单点了几个菜,又问了一次:“真不吃?”
十年点头说:“真吃饱了。”
“那喝点什么?”
十年晃了晃手中的矿泉水瓶,道:“刚从你车上拿了水。”
“那行吧。”
家伟把菜单递给服务员,就打开了碗筷。
他点的是桂城特色的牛八宝,一个简单的清汤锅底,往里涮牛百叶、牛脑、牛肉等菜,配上店家自制的辣椒碟,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因是火锅,菜上得也快,没一会锅底就端了上来,一盘牛八宝也端了上来,还有海带、腐竹和米粉。
苏家伟倒也没矜持,汤一开就往里涮菜,然后呼啦啦吃了起来,说:“你先等我吃几口,饿得不行了。”
十年这才在他身上看见了几丝当年的影子。
过去孟子昂约他吃饭,每次他来都像是饿了好几天的样子,孟子昂那时候就常开玩笑说他吃起饭来像猪八戒,菜的味道还没经过大脑,就已经先进了胃里。
家伟满足地摇头晃脑,吃了大半盘的肉,也算缓过劲来了,开始斯文地吃起来。
他把海带下到锅里,问道:“刚刚说到哪了?”
“叶有山去医院找张小青。”
家伟也想了起来,说:“对,不过张小青的脑子你也知道的,他们套不出什么话来。而且张小青一见叶有山的老婆,就开始激动,他们自讨没趣地走了。”
十年点点头,道:“恶人自有恶人磨。”
家伟放下碗筷,得意地笑了笑,说:“不过我得和你说个好消息。”
十年坐直了身子,认真地看着他,“什么好消息?”
家伟挑了挑眉,说:“我今天就想啊,这万一张小青住进了养老院,叶有山跑到你家去找你可怎么办?然后我就找叶有山他们辖区的民警帮了解了,叶有山最大的孙子去年大学毕业,公务员没考上,也没去工作,打算继续考。”
十年喝了一口水,疑惑地看着家伟,说:“这有什么关系吗?”
家伟扬了扬下巴,得意地说:“我打算找人去和叶有山聊聊,让他为他大孙子考虑考虑。”
十年更不解了,家伟继续说:“找人和他说说,叶安这样的亲戚还得避开一些。”
“叶安的事,会影响他的政审?”
家伟笑笑说:“倒也没有这么夸张,但只要叶有山信了就行。”
十年点头道:“也是,只要在他心里种下怀疑的种子,他也不敢做得太出格。”
家伟把粉在锅里搅了搅就夹到了碗里,心满意足地吃了一口,这才说:“一个人说可能不太可信,万一说的人多了呢?就算叶有山不信,他儿子得在乎吧,他那考公的大孙子得在意吧。而且本来就只有一套不能买卖的房,叶有山不会算,家里总有人会算这笔账。其实啊,他们也不全是为了钱,他们也知道没几个钱,叶有田当年做得实在太过分了,他们就为了争口气而已。”
十年若有所思,把王书记的意思也转述给了家伟,说道:“再把张小青养老院的事办好,这事就算完结了。”
家伟问:“你什么时候回平城?”
“明天。”
“那等会吃了饭我陪你去养老院那边?”
十年感激地笑了笑,说:“谢谢你家伟,麻烦你。如果没有你,可能一切也没这么顺利。”
家伟笑笑说:“我只是提供辅助,关键还在于你。怎么感觉你不是很开心?”
十年顿了顿,望向家伟说:“有吗?”
家伟装作仔细打量她,点头说:“嗯,有点强颜欢笑的感觉。”
“也还好吧。就是这钱,花得让人心里不爽。”
家伟叹了口气,道:“想开点,你就当花钱买来了清静。”
十年本有千言万语,但想着面前的人是苏家伟,他家底虽比不上孟子昂和于小舟,但一个月只需5000块就能把事情解决,对于他来说,也还真的不算什么大事。
十年点点头,不再说话。
5000块,她要找到一份什么样的工作,才能轻松地说出“花钱买个清静”的话。
养老院的手续倒也不难,签字、交钱,以后每个月再按时打款,几分钟就把事情搞定了,十年忍不住想,钱真的能解决这个世上99%的难题。
养老院负责人和十年约好明天去医院接张小青的时间,他们会派车过去,到时候再和十年做一个交接就行了。
家伟见十年行云流水地做完这一切,上了车才想起她明天的飞机,问道:“那你明天来得及吗?”
“11点的飞机,9点钟办好这些,从医院到机场40分钟,桂城机场没多少人,完全来得及。”
家伟点点头,竖了个大拇指,称赞道:“不愧是学霸,时间管理大师,井井有条。我明天得出差,不然就能送你去了。”
“这几天已经够麻烦你了,我都想问,你是不是不用上班。电视里不是都演警察很忙的吗?”
家伟翻了个白眼,无奈地说:“其实吧,这段时间我本来在公休的。但是,没完整地休一天,每天都有电话,每天还得跑局里。然后领导还问我,小苏啊,你这年纪也该找个对象了。我倒是想找啊,可是哪有时间啊。有时候我都想去读个研进修一下,好给自己放个假。对了,忘记问你,你男朋友做什么的?你同学吗?”
“不是,是演员。”
“演员?演过什么?”
“在拍一部电影,不过得到明年暑期才能上映。”
家伟一愣,问:“多大年纪了?”
“比我们小个四五岁吧。”
“小鲜肉呀?十年,真的有点出乎我的意料。”
十年咬了咬下嘴唇,问道:“是年龄还是职业?”
“我说了你可别生气啊,我觉得年龄倒是其次,职业是挺让我意外的。也不是我歧视啊,你看大多数的演员,特别是现在年轻的那些,脑子里空空无物。你一个文学博士,你们能有共同语言吗?以前总听你和孟子昂聊……”家伟小心地瞥了一眼十年,见她表情没什么变化,但他也没再继续说。
十年垂下眸,说:“我没想这么多,就是和他在一起挺开心的,我觉得这就够了。”说罢,扭头看着家伟笑了笑,继续说,“不是共同语言的问题,而是愿不愿意去了解对方的领域。可能在文学方面我比他擅长,但是他也会很多我不会的。”
家伟被她这么一看,顿时有些尴尬,忙说:“是我多嘴了。”
送十年回到家,家伟就又接到了局里的电话,火急火燎地走了。十年还提醒他开慢点路上小心,但话音刚落他的车就拐弯消失在了视野当中。
回了屋,她先把早上出门前的供在桌上的菜收好,把桌子擦了,又把堂屋的地扫了一遍。这才洗了手,站在天井里给谢保德打了个电话。
谢保德已经下了高铁,坐上了去村里的中巴车。车上很吵,信号也不太好,没聊几句就只得挂了电话。十年又给谨华发了消息,说她明天去县里医院问问体检套餐,订好之后让谨华带谢保德去。谨华大约在上课,没有回她消息。
今天天井里的网络很好,她又给小舟发了信息,告诉他自己已经到家了。这才想起宽带的事忘记问了,就拨打了客服电话。一通电话打下来,小舟还没有回信息,十年就回房去看书了。
十年发消息的时候,小舟正和方铠站在山脚下,为如何上山起了争执。
方铠本来只想坐缆车上山看看风景,但小舟执意要爬上山去。
方铠看着那长长的阶梯,已经开始觉得浑身酸痛,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不坐索道啊?”
小舟抬头看了看山顶,笑了笑说:“听说上面那座寺庙挺灵的,坐索道显得不诚心。”
方铠皱了眉,问:“我们不只是来看看吗?”
“我是来许愿的。”
方铠惊讶地说:“你还信这个的吗?”
小舟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心诚则灵。要不,我去帮你买索道票,我自己走上去?”
方铠瞬间挺直了背,摆摆手说:“这点阶梯不算什么的,想当年我去爬四姑娘山,那都不带喘的。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哥哥的体能优势。”
小舟笑笑,点头说:“嗯嗯,铠哥,等会我爬不动了,还麻烦你背背我。”
方铠白了小舟一眼,没再说话,开始往上走了,小舟紧跟上他的脚步。
两人爬了高高的山,方铠累到气喘吁吁,当他看见小舟花了一笔不少的香火费求了一堆稀奇古怪的符咒,他更是满脑子问号。
“你求这些做什么?我还以为你要给自己求一个‘大红大紫’呢。你这些什么论文、什么考试的,你小子,给谁求呢?”
小舟看着那堆符咒,就像看着一个美丽的姑娘,方铠又拍了拍他肩膀,他这才扭头看着方铠说:“你没看我朋友圈吗?”
方铠忙拿出手机,说:“最近都忙死了,哪还有空刷朋友圈。而且我朋友圈都被各种代购塞满了。”说话间,点开了小舟的头像进到他的朋友圈一看,顿时清醒了不少,看着寺庙的黄墙青瓦,瞬间也觉得肃穆了几分。
“这是,这是叶老师吗?”
一提起十年,小舟脸上就忍不住浮现出笑容,方铠一见他的神情就了然于心了,但还是忍不住觉得不可思议。
方铠摘掉了鸭舌帽,捋了捋头发,又戴上帽子,说:“有次大家去ktv,你没去,刘迪斐提了嘴说你好像对叶老师有兴趣,不过大家都没上心,觉得你只是想门门课拿第一罢了。没想到你小子还真的喜欢叶老师啊。不过这样回过头想想,你对文化课的热情真的过于高涨了,刘迪斐说你在宿舍也总是看书,还看什么符号学。但我们每个人,真的,真的都没有往这方面想过,都没当回事。没想到,你们俩真在一起了啊。那你不再顺道求个姻缘?”
小舟看了他一眼,又看着缕缕上升的青烟,说:“不了,这次就是为她而来的。如果佛祖知道我的心愿,那也会知道我对她的心意。”
方铠瞬间觉得有些肉麻,把手臂伸到小舟眼前,让他看看自己手上的鸡皮疙瘩。小舟白了他一眼,推开他的手,幸福地说:“你不懂的。”
方铠轻笑一声,道:“整得我好像没谈过恋爱一样。”
“不一样,人与人的恋爱是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难道因为是师生恋?”
小舟撇了撇嘴,“当然不是啊,我和她都不算严格的师生关系,当然也不算师生恋。”
方铠耸耸肩,问:“她给我们上课的时候是博二?那现在博三了?博士读几年能毕业?”
“她明年应该就能毕业。”
“所以你来给她求这些?”
“嗯。希望她平安、顺利。”
“你也是剑走偏锋了。”
“病急乱投医吧。”
说罢就往殿外走,方铠忙跟上。
“行吧,祝你好运。希望佛祖看到我陪你爬这么高的山,也心疼心疼我吧。”
“下山请你喝酒。”
“还是等着你请我喝喜酒吧。”
“我当然希望。”
“你小子,还真的想得挺远的。”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下山的时候太阳落了山,晚霞也快散去,但一朵朵雾蓝色的云镶了金边,层层叠叠地落在山尖尖上,煞是好看。
小舟停下了脚步,拍了一张照,发给了十年。
他想了好久,想想出一句诗来形容此刻的美景,但怎么也想不出恰如其分的句子。
思索良久之后,他说:“晚霞很好美,也就更想你了。”
一条信息穿过平原、山脉、湖泊,到了十年的微信里,她正在厨房里做饭,锅里的热油正滋滋作响。
而她的手机静静地躺在天井里网络最好的地方,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