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舟去上海工作的三天，十年又回到了之前的状态，每天泡在图书馆里，直到图书馆闭馆才离开。身为舍友的漾漾，也只能每天午休和晚上睡觉的时候才能和十年说上几句话，更不用提在上海也忙里忙外的于小舟了。
    早上十年起床给小舟发一条消息，中午休息给他发一条，晚上睡觉给他发一条，小舟忙里偷闲，也给她发几条信息，但两个人的时间都是错开的，你一言、我一语，隔了几个小时，甚至没有好好对上几句话。
    周五的时候，十年一大早就去附近的市场买了新鲜的菜，网上买的电磁炉也到了，两人今晚准备吃斑鱼火锅。鱼骨熬汤，鱼肉切成薄片，十年爱吃鱼，这菜也是她的拿手好菜之一。
    买了菜回到家，十年也就待在了家里。不过这一居室没有书房也没有书桌，她只能把电脑放在餐桌上。
    十年没有马上就打开她电脑里的文档，继续写她那未完成的论文，而是戴上了胶手套，开始打扫家里的卫生。她先用抹布把每一个物件都擦拭干净，又用拖把把地给拖了一遍。她想起妈妈还在的时候，他们住在城里，家里铺的瓷砖，妈妈用拖把拖过一遍之后，还会拿干净的布子再擦一次。
    来过她家里的人，除了叶有田他们，没有一个不夸赞她妈妈的。夸她漂亮能干，把家里照料得井井有条。她还记得赵丹丹来她家吃饭的那次，就用一种崇拜的眼神看着她妈妈说：“春莲姐，你太厉害了，家里这么干净，做菜手艺这么好，叶医生真是有福了。”
    可是那天她潦草地躺在地上，她平日里细心打扫的地板上满是血污，流进瓷砖的缝隙，听说怎么也洗不干净了。
    不过那栋楼，早已经拆了。
    十年回过神来，看见拖把在地上浸出一滩水渍，她忙拖干净，到洗手间洗干净拖把，一看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
    多少年了，那一幕牢牢地刻在了她的脑海里，哪怕回忆把一切涤荡得失了色彩，那滩血依旧是鲜红的。而且这一幕总是这样冷不丁地突然闯进她的脑海，让她猝不及防。
    十年洗了一把脸，冲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想让自己尽快平静下来。但她发现这样做只是徒劳，反而多了一丝诡异，她凭着意志力走到客厅，坐到沙发上，给谢保德打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等待的嘟嘟声回荡在空荡荡的家里，十年有些纳闷，这青天白日怎么会如此安静。她站起身，推开客厅的落地窗走到阳台上，这才发现天空飘起了鹅毛大雪。
    谢保德终于接起了电话，他说正在汪婶家喝油茶，等会跟着汪叔去别人地里帮摘柿子，在农闲时也能挣几个钱。十年听出了他那边闹哄哄的人声，她脑海中甚至可以想象出那热闹的画面。
    十年从来没有告诉过谢保德，她对谢春莲的思念，但是每当她想妈妈的时候，她就会想给谢保德打电话，这个世上唯一一个和她妈妈流着同样血液的人，能给她一种天然的安慰。
    有时候十年也会想，如果她外公外婆当年再生一个女儿就好了，这样她就可以在想妈妈的时候扑进母亲姊妹的怀抱，在她怀里哭泣。而不是像如今，她只能给谢保德打电话，万语千言在心头，只说：“你不要爬太高，注意安全。”
    谢保德如往常一样问了她平城的天气，提醒她注意保暖，让她学习别太辛苦，又问了问小舟的情况。和往常的对话没有什么区别，十年突然觉得有些乏味，还好谢保德那头也在催了，这通电话也就到此为止了。
    挂了电话，十年又给小舟发了一条信息，告诉他平城又在下雪了，她在家里等他。直到发完这条消息，她才觉得内心好似平静了。
    十年消息发来的时候，小舟还在睡觉。昨晚的活动结束得晚，结束后又被林姐拉着参加了一个酒局，回到酒店已经是凌晨三点了。
    小舟是被何涵叫醒的，公司最近新给他配的一个助理，主要负责他的宣发，是一个传媒专业毕业两年的学生，虽然年轻，但是工作能力很强，是拍摄和剪辑的一把好手。
    都是男生，他手里也有一张小舟房间的房卡，方便直接进屋把小舟从床上捞起来。他也真的是这么做的，小舟朦胧中睁开眼看见眼前的大男人，猛地惊了一跳，看清是何涵之后，他又躺倒在床上，边找手机边问：“几点了？”
    “快九点了。”
    小舟看见了十年发来的消息，忍不住漾出了微笑，给她发了好几个亲亲的表情包。何涵见他拿着手机那一脸春意盎然的样子，忍不住提醒道：“抓紧起床去拍杂志，早点拍完早点收工，早点回平城。”
    贺姐教的这招果然管用，小舟很快就起了床。但实际上也并不是这样，小舟对待工作很认真，也很守时，所以就算何涵不这样说，他也会很快就起床。
    只是他并不反感这种小把戏，他的确很想快点回到十年身边。他在心里默默祈祷平城的雪不要再下了，千万不能耽误了他回家的时间。
    到杂志拍摄的影棚，再化好妆，已经过了12点，不过今天小舟状态不错，整个拍摄只持续了不到两个小时。他让贺姐把票换成了提早一班的高铁，趁着空隙他还去逛了一趟商场。
    他本来想去买一个手镯的，但在看见戒指的时候突然就挪不动了脚。导购小姐很热情地迎了上来，问他需要找什么款式，小舟看着橱窗里那琳琅满目的戒指，突然花了眼，不知道十年会喜欢什么样的。
    见他手指在柜台上无意地敲击，导购小姐知道他是犯了难，热情地说：“我们还有一些定制的珠宝，您看您需要吗？”
    小舟从那些戒指中抬起头来，笑了笑说：“先看看手镯吧。”
    小舟坐上高铁的时候，平城的雪已经停了。十年没来得及看手机，根本不知道他提前回来。等她听见开门声从电脑前抬起头来的时候，她那日思夜想的人居然站在那冲她微笑，她知道不是自己眼花，而是他真真切切地站在了那。
    十年腾地站起了身，扑进了他的怀里，小舟低头看着怀里热情的人，心里柔软得一塌糊涂。
    “怎么提前回来了？”十年仰起头问他。
    小舟低头吻了十年，这才说：“拍摄很顺利，就提前回来了。”
    十年低头一看，小舟手里除了行李箱，还提着两瓶酒。
    “买酒了？”
    “林姐送的，说给我的乔迁礼。放了挺多年了，今晚尝尝。”
    一股冷气窜了进来，两人这才发现小舟的脚还没迈进门槛。十年忙去拿了拖鞋给他，又拿过小舟手上的围巾和羽绒服挂好，问道：“几点了？”
    小舟抬手看看表：“刚过六点。”
    “怪不得天这么黑了。雪还在下吗？”
    “雪已经停了。你是不是睡了午觉醒来就一直窝在电脑前？”
    “没，我没睡午觉。你饿了吗？我还以为你八点才回，还没来得及做饭。”
    “不饿。”
    “那再给我十分钟吧，我把脑子里的文字先写下来，我怕等会忘了。”
    “嗯，好。”
    十年很快就坐到了电脑前，灵感是易逝的，她得抓紧时间。小舟去洗了手，又拿起她放在桌上的水杯，水已经没了，只剩下一片面目全非的柠檬。小舟把柠檬扔到餐厅的垃圾桶里，顺手在盥洗池把杯子洗了，又拆了一片冻干柠檬，往杯子里倒了温水，悄悄又放回了她身边。
    忙完这些，他也给自己泡了杯柠檬水，坐到了沙发上，慵懒地看着她的背影，听着她手指敲击键盘的声音，仿佛在聆听一曲音乐。
    刚喝一口柠檬水，小舟想起给她带的礼物还放在箱子里，压根还没来得及拿给她。想到这，他起身去把门边的行李箱拖到客厅，轻手轻脚地打开，拿出了那精致的包装袋，又坐回到沙发上，看着她的背影。
    他不知道十年会喜欢什么样的戒指，又觉得好像什么都配不上她。那些橱窗里的款式呆板又同质，是流水线的产品。
    他要挣很多很多的钱，给她买最独一无二的戒指。
    十年终于把脑海中的文字敲成了一个个字符，她停下手，再次点击了保存，这才盖上电脑，把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伸了一个懒腰，转头看着小舟。
    她一只手搭在椅背上，下巴轻轻地搁在手臂上，小舟见她不说话，他也没急于开口，就那样静静地、深情地回望着她。
    “小舟，你是不是剪头发了？”
    小舟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笑道：“今天拍杂志的时候剪短了些。好看吗？”
    “嗯。”
    “过段时间可能还得再剪短，剃成板寸，你说那样会不会好看？”
    十年点点头，想到他之前提起过的那部电影，问道：“那部戏已经谈妥了吗？”
    “还没确定呢，但林姐和我说希望很大。”
    小舟站起身，走到十年身前，十年懒洋洋地把手递给他，本来是想借着他的力起身的，可他却握住她的手，把藏在手里的镯子给她戴到了手腕上。
    十年愣愣地看了看手上的镯子，又看了看小舟，把准备说出口的话都咽进了肚子里。
    她认识这个牌子，以前孟子昂也送过她这个牌子的项链，她在网上搜了价钱后目瞪口呆。
    小舟轻轻地把她拉进怀里，像一只猫一样用下巴蹭她的肩膀：“喜欢吗？”
    “嗯，喜欢。”
    她对奢侈品没有什么追求，对首饰也没有什么喜好，一是实在买不起，二是真的没有时间和精力去研究这些或者装扮自己。而且这样的手镯，明显品牌的附属价值要大于事实的审美。
    虽然如此，镯子还是好看的，戴着在她那纤细的手腕上，也是合适的。只是那巨大的标签压在她的胸口，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买不起，她有自己的骄傲，所以这份喜欢也带了一丝苦涩。
    她试着去喜欢，喜欢的是爱人的这份心意，是他百忙之中还要去店里给你挑选礼物的那份心意。
    “小舟……”
    小舟用他的吻打断了他的话，他猜到了她会说什么，无非就是一些不要送她这么贵重的礼物之类。
    可此时此刻他不想听。
    吻上了他的唇，他就有些控制不住，吻的意味也变了。
    他觉得自己实在有些耽湎于美色了，可他就是不受控制，总想和她贴贴，总想亲她、吻她。他的身体很诚实，而他对自己的身体的反应更诚实。这样诚实的他，吻着吻着手就有些不老实了，十年好不容易趁着喘息的空档，低下头说：“肚子饿了。”
    小舟也有些饿了，问：“今晚是吃斑鱼火锅吗？”
    “嗯，斑鱼火锅。”
    “那我们先做饭吧。”
    可等他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走进厨房，想打开冰箱拿出斑鱼片的时候，却见冰箱里没有鱼的身影。
    他有些纳闷地问：“鱼呢？”
    十年走到厨房水槽边，笑着说：“在这呢。”
    小舟关好冰箱门，走到水槽边一看那只还在吐泡泡的鱼，瞬间傻了眼。
    “活的？”
    十年看着他笑道：“对呀，新鲜的才好吃。”
    小舟指着那条鱼，问：“你会杀鱼？”
    十年点点头，走到水槽里抓住了那条活蹦乱跳的鱼放在砧板上，鱼还在扑腾着，却被她的手死死地摁住了。
    小舟见她先用刀身对着鱼头就是一拍，连拍几下之后鱼就不再动弹，她开始熟练地舞动手里的刀，“刷刷”地刮掉鱼鳞，又剖开鱼腹，把内脏都掏了出来，最后取出鱼鳃，打开水把鱼里里外外仔细清洗了一遍。
    小舟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他知道十年会做菜，但他没想到的是她居然还会杀鱼。
    十年洗干净鱼，放进干净的盆里，又把厨房台面擦干净，把砧板和刀都洗了，这才把鱼放到干净的砧板上，开始片鱼。
    她从鱼尾处下刀，先以鱼骨为分界，割出上下两条鱼肉放到一旁，接着把鱼骨给砍了，放到干净的盆子里，洗了块老姜拍烂，又把蒜叶打结，一齐放进盆里，这才往里倒了料酒，用手抓拌几下，开始腌制。
    接下来就是片鱼了，十年的刀功其实一般，特别是片鱼这种精细活，她片不到像店里那薄到透明，不过家常吃倒也足够。
    小舟在一旁看着，什么忙也帮不上，只好拿起一旁的青菜开始择菜。
    十年买的青菜是茼蒿，有人不喜欢那个味道，但小舟却觉得苦里带着甘甜。
    这顿饭，小舟除了洗青菜，别的也插不上手，只得站在一旁，主打一个陪伴。
    十年把鱼骨放到油锅里翻炒，这才往里倒了水，最后煮出一锅纯白的汤。她又往里放了豆腐，这锅斑鱼豆腐汤，只需简单放了些盐调味，味道便鲜美无比。
    小舟摆好了电磁炉，又拿了碗筷，就到厨房去帮十年把鱼汤倒进了汤锅里，给端了出来。
    今晚有酒了，而且是白酒，两人小酌了两杯，在这天气喝着白酒配着鱼汤，实在是惬意至极。
    两人同居的时间并不长，恋爱也没有多久，日子还没有走向日复一日的乏味，一切都新奇又可爱，两人之间也还有许多的话可聊。
    他们一边吃饭一边聊起了地方美食，小舟把姑城的美食都绘声绘色地介绍了一遍，但实际上那些都是他记忆里的味道，要知道他也有许多年没吃过了。去了加拿大之后，最开始他回姑城，还会约上三五好友，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儿时的伙伴也渐渐离开了那座城市，他回来的时间也越来越短，他更愿意把假期用在到世界各地旅行，而回到家之后，他也只和父母穿梭于亲戚们的家宴之中。
    说到最后，他望向十年，小心翼翼地问：“十年，你什么时候有时间跟我回姑城？”
    十年一愣，抬头看着他，从她的目光里，他辨不清她究竟是何态度。他只能耐心等待，等着她开口，告诉他答案究竟是什么。
    十年低头抿了一口酒，笑笑说：“等我写完论文吧。”
    “好。”小舟说得斩钉截铁，生怕自己停顿太多，让十年误以为自己不够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