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舟活动一结束就急匆匆地赶回了平城,赶到家的时候零点都已经过了。他推开门发现客厅的灯亮着,电视在放着1997年版的《红与黑》,于连正在法庭上接受最后的审判,而十年窝在沙发里睡着了。
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蹲在了沙发边,一眼就瞧见了她左手中指上那枚戒指,本来光洁的戒面已经有了细细的刮痕,不过不仔细瞧倒也瞧不出来。他又抬起自己的手看了看,果然也有了轻微的划痕。
那一道道痕迹,是岁月的印证。
小舟的思绪突然飘到很远,他想到了两人白发苍苍的时候,手上还戴着这枚戒指,到那时候,这戒面得被磨成什么样子了?
想到这,他忍不住笑了笑,伸手轻轻去抚摸十年手上的戒指。
他想,这世上的好东西的确太多了,真正奢侈的物件却实在很少,什么独一无二都有可能被替代,难怪人们才说千金易得真心难求。
小舟心里泛起丝丝涟漪,轻轻握住十年的手来抚摸自己的脸,刚想低头吻她,十年就睁开了眼。
看见眼前的人,十年先是一愣,旋即迷迷糊糊地笑了笑说:“小舟,你回来了。”
“嗯,回来了。”
小舟把脸贴到十年的手上,满脸都是抱歉,虽然他知道漾漾陪着十年过了一个还不错的生日,但他没有陪在身边总还是觉得遗憾的。
十年轻轻挠了挠小舟的脸,笑着坐起了身,穿上了拖鞋,在于连被砍头的前一秒把电视关上了。
小舟顺势坐在沙发边的地上,把下巴搁到了十年的膝盖上,握着她的手,睁着虽疲惫却仍是亮晶晶的眼睛望着她。他喜欢这样静静地看着她,等着她伸出手来爱怜地抚摸他的脸。十年果然如他所愿,笑着伸手抚摸他的眉眼,每次她一见这双眼睛,就仿佛看见了满天的星辰。
她问小舟饿不饿,小舟却执意要给她煮一碗长寿面。十年晚上和漾漾吃的火锅,火锅味道重,吃了没多少就觉得饱了,可实际却没吃多少,这会子还的确有些饿了。
十年点点头,小舟就开开心心地去厨房煮面条了,十年也起身跟了过去。她没有插手,只是抱着手在一旁看着,小舟在厨房已经游刃有余了。
这段时间,小舟的工作虽然依旧很忙,但只要一有空闲就和十年学做菜,学得也很是不错,做碗面条那已经是手到擒来了。
虽然错过了十年的生日,但毕业答辩的时候小舟倒是抽出了空闲来,生日的确年年有,但博士论文答辩只有这一次,他万不能缺席。
答辩前一天,他先是陪着十年又检查了一遍答辩ppt和文稿,还由他掌勺做了顿晚饭,顺道把季铭也给叫上了。
小舟做菜手艺不如十年,但他追求一个意境。
一盅鸡汤他说是“旗开得胜”,做了条鱼说是“鱼跃龙门”,连炒的青菜也是“欣欣向荣”。
季铭笑他是技术不够,靠这种花里胡哨的噱头,但他一尝味道也愣住了,这味道不算惊艳,可一想着是本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于小舟做的,也多添了几分滋味。
季铭竖起大拇指,叹道:“小舟,你还真有做菜的天赋啊。”
小舟也颇有些得意地说:“一般般吧。”
季铭轻哼道:“你小子,尾巴都要翘天上了,就不要再谦虚了。我决定了,等我有钱了要搬到你们家附近,这样就能经常去蹭饭了。”
小舟笑道:“吃饭就吃饭,不带许愿的。”
季铭笑道:“你们那装修得怎样了?”
十年答道:“地砖快铺好了。”
季铭说:“那进度也还算可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们尽管说,别和我客气。不过,要是能多叫我来家里吃几顿饭就更好了。”
季铭说罢笑着挑了挑眉,又夹起一块排骨,小舟做这个糖醋排骨酸而不苦、甜而不腻,酸甜度把握得十分妥帖,季铭真是赞不绝口。
小舟接着说:“大概年底才能搬过去,我的那些东西还得先在你那边寄存一段时间,你的电竞房还得再推推了。”
季铭摆摆手说:“没事,我最近也忙得不行,不然早把你的东西拾掇到一块装修电竞房了。那你们打算继续住在这,还是到平师附近重新租一套?”
十年说:“搬来搬去太麻烦了,就在这边先住着,其实路程也差不多。”
季铭回家之后,家里突然就静了下来,小舟和十年坐在沙发上,十年在找电影,小舟在拆零食,边拆边叹道季铭就像只叽叽喳喳的小鸟,有他在家里感觉屋顶都要被掀翻了。
那一刻小舟突然想到,如果他们有一个孩子,那这个家也是叽叽喳喳的吧?难怪十年不喜欢小孩,的确是有些吵闹。
小舟晃了晃脑袋,把这个“孩子”的念头甩到了千里之外,顺势把十年抱到怀里,两个人的身子就那样晃啊晃啊,好似在坐摇摇椅。
十年扭头看着小舟,说:“要不然还是看《红与黑》吧?”
小舟低头亲了她一口,皱眉说:“这片子你都快盘包浆了吧?你不是说拍得一般般吗?”
十年咬了咬嘴唇,抿嘴笑了笑,轻轻地挑了挑眉,小舟心下了然,吃味地说:“我知道了,就为了看于连。”
“明天要答辩了嘛,今天只想享受一些浅层的快乐。”
小舟挑了挑眉,伸手把十年手里的遥控器拿走了,一只手搭在十年的腰上,一只手移到了她的后脑勺,低声说:“那我还是得劝你,不如怜取眼前人。”
在这个夜晚,十年毫无征兆又合乎情理的失眠了。
因她明日要答辩,小舟也没折腾太久,而十年本来也在极致的那一刻觉得很困,还是小舟抱着她去洗的澡。可是回到床上,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小舟在身边倒是睡得很香甜。
十年小心地挪开小舟的手,起身穿了衣服,轻手轻脚地走到了阳台上。
今夜没有月亮,天空黑漆漆的,只有零星几颗星星。
她在脑海里想了许多事,她以为自己会想起很多痛苦的点滴,但是她能想到的全是成功的喜悦。
她想起在孟子昂的帮助下,她数学第一次考到了130。她又想到高考成绩出来,她发现自己的分数居然能上平大。她还想起第一次在平大拿奖学金,想起考研初试成绩公布的那天,想起她收到陈老师回复她那封邮件里的字字句句……她还想到发表的第一篇论文,想到陈老师说要带她读博,想起第一次遇见于小舟……
往事历历在目,而明天她将要进行她的博士论文答辩,那会是她人生中漫长的90分钟,但她也知道,那会成为她人生中记忆深刻的无数瞬间之一。
那个夜晚,月亮躲在暗处,但她的心里已是光芒万丈。
十年回了房,小舟也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她没说自己失眠,只说自己口渴去喝水,小舟就张开手臂等着她过来,抱着她又睡了过去。
十年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迷蒙中她好似梦见了谢春莲,她不再是血淋淋的,而是穿着的她生前最爱的那条碎花长裙配白色的小皮鞋,但她也没和十年说话,只是笑着看她。
正是这样陌生的梦境,让十年醒来后许久才确认,她真的梦见了妈妈。
她想起小时候谢春莲总让她好好学习,她多想亲口告诉她,她做到了。
如果她还在的话,她一定也会为有这样的女儿感到骄傲吧?
十年看着镜中的自己,她今天穿了件藕粉色的套装,整个人看着严肃中透露着活泼。小舟替她捋了捋衣领,想替她戴上那枚胸针,十年觉得有些张扬了,就笑着拒绝了。
小舟仔细瞧了瞧,的确是有些招摇,也不再强求,但他画的眉毛的确比十年自己画的要好。
点上最后一抹口红,十年冲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寒窗苦读二十多载,今天总算可以交卷了,她既紧张又觉得开心。
特别是走进答辩教室,看着许多来旁听的师友,她的心脏忍不住扑通乱跳。但随着答辩的深入,她渐渐也沉浸在了自己的研究当中,忘记了紧张,侃侃而谈起来。
小舟和漾漾坐在一起,看着台上的十年,他由衷地觉得她就是那颗闪闪发亮的星星。
答辩主席宣读决议,听见“优秀”两个字,十年在众人的掌声中终于露出了轻松的笑容,小舟甚至漾漾,从来没有见她笑得那么灿烂。
看见她如释重负的笑容,小舟甚至有流泪的冲动,他知道十年这一路走来的不容易,也知道她写论文的艰辛。这其中的痛苦十年不说,但他作为她最亲密的爱人,心里如明镜似的。
三十万字,看着是她几个月写出来的,但背后何尝不是她二十多年的付出?
十年刚和答辩老师们合影,送别各位老师,小舟还不及反应呢,却见漾漾已经走上去扑到十年怀里哭起来了,十年也被漾漾吓了一跳,轻拍她的背安抚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安慰她快别哭了。
漾漾哭哭啼啼地说:“十年,你的论文写得太好了。十年,你真棒。你说我到底积了几辈子福才能和你做室友啊?还有于小舟,他怎么就能这么好运呢,能做你的男朋友。”
小舟在身后听见她这么说,虽然她说得很在理,但是他于小舟也没有差劲到纯靠运气才和十年在一起吧。
虽然比不过十年,但是他也很优秀的好吧。
还不等小舟开口分辩,陈岩这会也走了回来,漾漾忙把十年放开,用纸巾擦了擦眼泪说:“陈老师,您和十年还没合影吧,我帮你们拍。”
鲜花,合影,优秀,十年觉得自己求学道路这一个句号画得还算圆满。
她在论文致谢里感谢了很多人,甚至感谢了孟子昂,小舟当然也有些吃味,但他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十年刚下电梯就接到了外卖的电话,说是有她的鲜花,已经到文学院楼下了。十年有些疑惑,不知道还有谁给她送花,打开卡片才知道原来是孟子昂。
上次那事之后,子昂在第二天发信息感谢了她,但之后他们便没有再联系。对于她来说,孟子昂仿佛又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还是家伟和她说孟子昂参加完葬礼之后就飞去新加坡了,不过对于那晚的事,不知道是家伟讳莫如深还是他也不知情,总之大家都没有再提起过。
而家伟一直也没联系十年,那就证明孟子昂还活在这个人世间,只是他们彼此的生活不再有交集。
十年给子昂发了消息以表感谢,子昂很快就回复了她,小舟看着孟子昂送的那束花,酸溜溜地说:“没我送的好看。”
十年笑笑说:“这种也要比吗?”
小舟轻哼了一声,自觉理亏不再说话。还好这时陈岩也到办公室收拾好了走出来,小舟忙去开车,十年就陪着陈岩站在楼下等小舟。
本来陈岩想邀请他们一同到家里吃晚餐,却又赶上刘姨老家有事请假回家了,陈岩就说他来做东到餐馆吃一顿,十年和小舟自然不同意,说谢师宴怎么能由他来安排,最后陈岩只能听从他们俩的安排。
陈岩喜欢吃顺德菜,十年早就订好他们之前吃过那家味道不错的顺德菜馆。
十年今天开心,在陈岩面前也很轻松,她感觉自己没给老师丢人,也没给自己丢人。
陈岩见她乐呵呵的,也忍不住高兴,这个学生他从见她第一面起就很喜欢。人与人的缘分有时候就是这样说不清道不明,还好十年的表现也没有让他失望。
这些年她的努力和付出他都看在眼里,而且她的成绩已经够显眼了,也不需要他的肯定,但他给学生铺铺路那还是应该的。
陈岩说:“十年,你什么时候有时间,等刘姨回来,找个时间我约平师文学院的景院长到家里吃顿饭。”
十年一愣,她之前开会就见过景院长,上次面试的时候景院长也在,看着倒是和蔼可亲的。只是景院长是研究古代文学的,十年对他也不太了解。
十年也不傻,她知道高校才不是真正的象牙塔,门派林立、山头众多,其中的尔虞我诈只多不少。只是从前她是学生,而且是陈岩的学生,她还不成气候,其他人也要卖陈岩几分面子。
可如今她马上就不再是学生了,要出去独闯一片天下,陈岩虽还是她的老师,但陈岩毕竟还有许多学生,这面子还卖不卖、要卖多少,还得看陈岩的态度。
十年知道,从今往后实力是仍旧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但她也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在平城师大那人才济济的地方,比她优秀的人大有人在。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如果有人要整你,多的是办法。她就听漾漾说起过,她读研时候的一个老师,因为和院长闹了矛盾,被增派了许多的行政事务,最后想辞职,因为服务年限没到,档案也被卡着,最后还是找了关系疏通人情,才顺利辞职走了。
她点点头,感激地笑着说:“好的老师,您定吧,我都有时间的。”
“答辩也结束了,没有打算去哪玩玩吗?出去散散心,老师赞助你。”
十年笑笑说:“谢谢老师。不过您的钱我都还没有还清呢。”
陈岩摇头笑着说:“一码归一码。十年,你和我借钱这事没和小舟说吧?”
十年顿了顿,转头看向陈老师,问:“老师,我借钱的时候还没和他在一起,总觉得现在也不用突然和他提起这事。而且我都能料到,只要一提起吧,他肯定嚷嚷着要帮我还,但实际上我又不想他还,虽然我已经花他很多钱了。”
说着说着十年自己也笑了,扭头看着小舟停车的方向,她还没有看见车的影子。她叹了口气,接着说:“老师,其实我一直很矛盾。”
“矛盾?”
“就是有点不太懂该如何处理亲密关系中的很多问题,其中最关键的就是钱了。这样说起来好像很虚伪,毕竟在我们俩的生活里他的确负担起了几乎全部的经济,而且他很大方,从来不和我计较这些。可是我一边花他的钱,一边又担心。”
“担心其他人说你和他在一起是为了钱?”
“有这种担心吧。”
“十年,生活是自己过的,不是活给别人看的,放宽心。”陈岩扭头看见小舟已经开车过来了,笑道,“这世上多少人能活得清清白白的?日子毕竟是你们两个人自己过的,你们俩觉得开心、自在不就好了吗?小舟来了,我们先上车吧,下次找个时间我再和你谈谈。”
“谢谢老师。”
小舟最近的名气又略涨了些。
有次他从公司开车回家,还真发现有狗仔跟着他。他就带着他们绕了好几圈,最后他下车去便利店买了几瓶啤酒,敲开了狗仔的车窗,说要请他们喝酒,还非得看着他们喝下才肯离开,离开前还不忘提醒他们喝酒不开车、开车不喝酒。
他把这事告诉十年,逗得她哈哈大笑,不过笑过之后还是有些担忧,他开车溜狗仔这事还是太危险了些。小舟也意识到了这点,他把这事告诉了林姐,还有当时他录下来请狗仔喝酒的视频。林姐把视频稍加处理,又找写手写了篇推文抨击这种跟车的危险行为,引发了公众对狗仔的口诛笔伐。
而小舟请狗仔喝酒这幽默的行为又着实为他吸了一把粉。
不过安全为上,十年跟着陈岩先进了餐厅,小舟才独自走了进去。
十年把菜单递给陈岩点菜,他对顺德菜最有研究了,每年假期都会去广东,从广州吃到顺德再吃到中山、潮汕,整个广东都要吃遍了。之前还说退休之后要到广东去定居,但后来又发现受不了广东的潮湿,还是决定作罢。
陈岩这几天胃不好,小舟明天一大早也得赶去开工,大家就没喝酒,一顿饭边吃边聊,少了酒作陪,也没吃太久。
陈岩到学校门口就下车了,他笑道:“今晚吃得多了些,我走回去吧,消消食,不然晚上睡不着。”
十年下车要给他开车门,他却已经自己下了车,陈岩一直和十年说和他不用这么客气,但如今她这都要毕业了,这点客气还是改不了。
“行啦,你们俩回去吧。十年,等你舅舅来平城,一定要带到家里吃顿饭。”
十年点头说:“老师您放心,一定登门拜访。”
陈岩又笑着提醒小舟慢点开车,这才转身往校门走去,十年和小舟站在车旁目送着陈岩,他回头瞧见了又冲他们挥挥手,见两人笑着不动,他只好加快了步伐。
看着陈岩消失在黑夜里的背影,十年突然想,他会孤独吗?
这样想着,手心一暖,低头一看是小舟握住了自己的手,十年抬头冲他笑了笑说:“去安廓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