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城理工的毕业典礼果然和平城研究所撞到了一天,又恰是周五,于珉和蒙晓芸就定在周六赶来,周日还得赶回去,于珉周一要出席校友的捐赠仪式。
学校本来想邀请十年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发言,但是她拒绝了。她觉得自己写些小打小闹的煽情文稿还行,但在大会上发表那些慷慨激昂的演讲,她实在缺乏一些表现力。
后来学校找了现当代文学一位同学来发言,他也去过哈佛交流,不过十年和他就是点头之交。他的才情十年是早有耳闻,而他写的那篇演讲稿也实在是文采斐然,听得十年都好不感动。
一阵掌声过后,轻微的啜泣声传到十年耳旁,她扭头一看发现谨华正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手里已经攥了几团纸巾,十年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也不知道是哪句话惹得她如此伤心。谨华听的是发言,想的却是十年这一路走来的不容易。和她一起红眼睛的还有谢保德,过去他只在电视上见过这么盛大的场面,而且十年穿这身红色的袍子实在是喜庆,他想要是姐姐还在就好了,
十年数次红了眼,不过倒没真的落下泪来。小舟则是骄傲与自豪,戴着鸭舌帽,也看不清他的眼睛红没红。最后拍照的时候,谨华鼻头红红的,谢保德眼睛红红的,而十年和小舟笑得十分灿烂。
到了傍晚,他们一同去了陈岩家,谨华也不再叽叽喳喳,陈岩问她什么,她就答什么,像极了被教导主任训话的小学生,陈岩还说她看起来比十年还要安静上许多。她也只是笑了笑,一直贴在十年身边。
刘姨把谢保德从桂城带来的鸡给炖了,直夸这只鸡好得不得了。
十年和谨华去厨房帮刘姨了,小舟则端来茶水给坐在客厅聊天的陈岩和谢保德,又取了一个罗汉果去泡茶。
客厅里就剩下陈岩和谢保德两人。
陈岩笑道:“老谢,很高兴终于见到你了。我开始还担心你的身体,但看着这么多鱼干和果子,看来身体恢复得很好了。话说回来,你家这罗汉果是比外面我能买到的要好,果实饱满,甘甜可口。”
谢保德拘谨地搓搓手,说:“我们乡下人也没其他拿得出手的东西,就这些自己地里种出来的东西,您喜欢就好。我真是太感谢您了陈老师,感谢这些年您对十年的照顾。唉,我一个农村人不会说话,但是如果没有你,也就没有我们十年的今天。当年要不是您给我打那个电话,这孩子可能就不会读博,更别提现在能留在平城工作。这事,您肯定没少出力。”
陈岩摆摆手笑道:“这功劳我可不敢冒领,十年到平城师范,全靠自己的本事。她这孩子聪明、努力又刻苦勤奋,我都还要向她学习呢。”
“陈老师,您这样说,我都要脸红了。”
“老谢啊,十年是你们村第一个博士吧?”
“何止我们村,也是我们镇上第一个。人见着我,都来问我从小到大给十年吃的什么,怎么这么聪明。还来我家接水回去给孩子喝,我说我家里都是自来水了,他们还是拿桶来接。”
陈岩笑道:“也是大家的一个寄托。十年说你现在该种百香果了?”
小舟把泡好的罗汉果茶端来客厅给两人续上,正好听见了谈话。
“今年罗汉果就种得不多,其他的全种百香果了。百香果不用授粉点花,轻松一些,而且好卖。等今年果子卖了,就能把借您的钱还上了。”
“不提这个不提这个。你看我现在,有吃有喝的,不急这个。等会吃饭的时候我们得喝上两杯,尝尝小舟送来的好酒。”
谢保德担忧地问:“您的心脏可以喝酒吗?”
“没事的,医生说可以喝点。对了,我都忘记了,你身体能喝酒吧?”
“我每天在家里都喝一点自己酿的酒。”
“那我们今晚就少喝点,喝点助兴嘛。”
吃饭的时候,十年陪着陈岩和谢保德喝了几杯,小舟要开车就没有喝。陈岩问起了十年考驾照的事,他也难得轻松地开起了玩笑,说她考个驾照比写一篇论文花的时间还要长。
谨华也尝了一小口,那酒入口虽然顺滑,但谨华还是被辣到了,忙喝了好几口饮料,才压下了那股酒劲。刘姨被她逗笑,说她不如姐姐能喝,按照以往她定是要辩驳几句的,但今天她只是拘谨地笑了笑,说她自愧不如。
席间,陈岩让谢保德常来平城玩,谢保德也邀请陈岩去桂城,还说放以前可不敢邀请他到家里,但如今家里的新房快建好了,请他一定要去坐坐,尝尝正宗的农家菜。
陈岩问他过来这边可还习惯,又问起他过来这边家里的果子鸡鸭谁帮忙打理。陈岩问的这些家常让谢保德很是感动,也渐渐放松了下来,说起自己坐不惯飞机的糗事,又说现在想起坐飞机还觉得有些害怕。
陈岩笑笑说:“我第一次坐飞机的时候也害怕,但有时候也没办法,得赶时间。”
刘姨说:“我也坐不惯,悬在那半空中,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谢保德也像找到了知己,忙说:“我可再不敢坐飞机了。”
陈岩又问:“平城到桂城也通高铁了吧?”
谢保德说:“通高铁了,但是得8个多小时,十年一开始就觉得时间太长了,怕我们路上辛苦,不过我真的不敢再坐飞机了,回去我宁愿坐二十多小时硬座。”
谢保德又感叹平城和桂城实在太远了,也第一次流露出让十年一个人在这么远的地方,他心有不舍。
陈岩宽慰他道:“正是因为远,我们能认识才更是莫大的缘分。两个孩子能相识、相爱,也才更为不易。做家长的都是一样的,孩子大了,不飞得远吧觉得没出息,飞得远吧又舍不得,老谢啊,你也不用太担心,把心放宽了,这十年不管在哪,总归还是你的外甥女不是吗?”
谢保德讪讪地笑了笑,举起了酒杯说:“陈老师说得对,我啊就是没文化,嘴笨得很。”
陈岩也举起了酒杯,说:“老谢,你谦虚了,你看你家这两个闺女都被你养得多好?你这福气啊,是多少人都羡慕不来了。不多说了,一切都在杯中酒。”
十年和小舟把舅舅和谨华回了酒店,约好了明天见面的时间。谢保德又和十年确认了一次,回去的票是不是已经换成了高铁,十年笑着说让他放心,已经订好了高铁票。谨华憋了一晚上,这会子立马心直口快地接了话,说姐姐给订的商务座,比飞机票还要贵。谢保德又觉得心疼起来,十年忙点了点谨华的额头,谨华也知道自知理亏地吐了吐舌头,拉着谢保德进了酒店。
回去的路上,十年在手机上看着明日的安排,想着明日双方家长要见面,她也还是觉得紧张,比她自己见家长要紧张得多,主要还是担心谢保德和谨华会拘谨。
酒店回家并不远,小舟一直没找到机会开口,所以一进家门,他就把十年拉到了沙发上坐下,问她:“刚刚舅舅和陈老师说借钱,是什么?”
“之前舅舅做脑瘤手术,是陈老师借的钱。”
小舟把她整个手都包裹在自己的掌中,皱着眉问:“你怎么没和我说?”
“快还完了。”
小舟把十年抱进怀里,轻声说:“我可以给你提个要求吗?”
“什么?”
“你老实告诉我,你还欠着多少钱?”
十年从小舟怀里抽出身子,忍不住笑了,看着小舟的眼睛说:“你这话问得好像我是一个烂赌徒,欠了许多的外债。我和陈老师借钱的时候都还不认识你呢,而且真的快还完了。上次陈老师还问过我,说我和他借钱的事你是不是不知情,我说一告诉你,你肯定就替我还了。我向你保证,除了这笔钱之外,我只欠你的钱了。”
小舟叉着腰,气鼓鼓地看着十年,十年忙伸手摸了摸他的脸,笑着说:“好啦好啦,我是欠着你的钱,但我没说要还给你啊。”
小舟轻轻“哼”了一声,忍住了笑,说:“那也不能说欠,夫妻两个人一说欠就生分了,而且一件事说欠,那就会变成件件事都会计算,所以不能再说了。”
“行,我保证不再说了。”
小舟又搂住十年的腰,额头抵着她的额头,轻声说:“十年,其实我好紧张。”
“紧张?”
“对啊,就是明晚双方长辈见面嘛。”
十年讪讪道:“其实我也紧张。”
两人不明白,明明双方的长辈都很和善,见面的种种他们都已经安排得井井有条,但两人还是不约而同地紧张起来。洗完澡之后,两人又梳理了一遍明天的行程,十年笑说他们两人像是旅行社的领队,小舟却说旅行社的领队未必有这么负责,他们这是高端私人团。
明天他们一早会先去市郊逛园子,中午到安廓街附近吃午餐,接着去逛博物馆,晚上吃饭的地方也在安廓街附近,是一家响当当的私厨,小舟也是托了林姐的关系才订到的。
蒙晓芸她们大概下午三点到高铁站,到站之后他们会先去酒店放行李,接着去看他们的新房,到时候他们再自己打车到吃饭的餐厅。十年本来还想说要不下午就她陪着谢保德他们就行,让小舟去接他爸妈,她刚这样说完小舟就说不用,十年觉得还是让他问过一声他父母才好,至少把态度摆了出来,小舟只得给蒙晓芸打了电话,最后从蒙晓芸那得到了一样的答案,让他们把舅舅和表妹陪好,他们两人自己就行。小舟看着十年,好似在说“你瞧我说对了吧”,十年只得耸耸肩,表示“你是对的,但我也没错”。
两人又再次确认了明日的天气,天朗气清,温度也还算适宜,两个人心里这才安定下来。
紧张过后,两人一时半会也睡不着,不过也没有心情想别的,就躺在床上聊天。小舟问十年以前有没有设想过与另一半双方长辈见面的场景,十年诚实地摇头说没有,小舟难以置信地挑眉问她当初和孟子昂在一起的时候也没有想过吗。十年笑了笑,扭头看着他说:“那时候大学都没毕业呢,我压根就没有考虑过这些。而且可能也是逃避吧,桂城就那么大,也担心他爸妈知道我们家那一团乱麻的家事,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十年。”
“嗯?”
“你说如果我早点遇见你该多好啊,这样我们就能早早地在一起了。”
“多早算早?”
“早到你和孟子昂刚分手的时候吧。”
十年笑笑说:“那时候你才多大?未成年吧?我不能接受和未成年谈恋爱。”
小舟也笑了笑,支起一只手撑着头,侧身看着十年说:“也快成年了。”
“可或许那时候就算我们相遇,压根不会相爱呢?”
“怎么会?”小舟伸出另一只手去摸了摸十年的头发,笃定地说,“不管什么时候遇见你,我肯定都会爱上你的。但你啊,可就说不一定呢。但是,我永远都会等着你,等着你爱上我的那一天。十年,那时候的你会写情书吗?”
“不写。”
“为什么?”
“因为看过太多写得美的情书了,根本难以达到那种高度,所以就不写了。”
小舟突然想到她微博写过的那首酸诗,但是他也没有拿出来问她,毕竟可能在十年看来那根本不算什么情书。
见小舟不说话,十年突然凑到他面前,小舟就顺势嘟嘴要了一个亲亲。十年小心翼翼地问他是不是想要她写的情书,小舟装作若无其事地说才没有,不过说完又补充了一句:“那如果我真的想要,你会给我写吗?”
十年显然有些为难,她仔细想了想,自己好像真的没写过什么情书,就是以前会无病呻吟几句乍听起来浪漫的话。见十年又咬了下嘴唇,小舟忙说:“没事,我就瞎问问。时间不早了,我们睡觉吧。”
十年探头亲了小舟一口,笑道:“晚安,老公。”
小舟没出息地笑了笑,他觉得自己真的不是夸张,他知道不管什么时候遇见十年,他肯定或早或晚都会爱上她。
双方家长见面的饭局,倒也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么拘束,不过谨华倒是比在陈岩家里吃饭的时候更安静了。席间除了问起他们在平城玩得如何,又问起了谨华的学业,于珉也提说之后如果要考研大可以和他说。谨华倒也不拒绝,而是恭敬地说谢谢。小舟忙说吃饭呢不谈学习,话题出乎他意料却又合乎情理地被引到了他们的婚事上。
蒙晓芸问起谢保德的想法,谢保德说只要两个孩子觉得好就行。蒙晓芸又说两个孩子现在还没办婚礼的打算,那干脆先简单办个订婚宴,订婚宴的场地随便十年和小舟挑,但婚礼的话在姑城和桂城都得办一场。十年和小舟两人对视一眼,一场婚礼对他们来说已经头大,还要办订婚宴,脸色有些愁苦。小舟忙给于珉使了个眼色,让他阻止蒙晓芸妈继续发散她的浪漫构思,于珉忙推了推蒙晓芸,提醒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还没说。
蒙晓芸恍然大悟,笑道:“亲家,小孩子他们不懂,但我们做长辈的还是得讨论些礼俗。我和小舟爸爸也不知道桂城那边的规矩,这张卡里有十八万,你先拿着,等到办订婚宴的时候我们会再备上现金。”
谢保德有些坐不住了,嗫嚅着不知道如何开口,他当然没有接过那张卡,摆着手拒绝了:“这钱我不能收,俩孩子结婚是我们两家的大喜事,我们家也不是卖女儿。”
蒙晓芸忙解释说他们不是这个意思,又拿出了一张卡给十年,说是他们不知道年轻人的喜好,让她拿上钱自己去挑首饰。还不等十年接,小舟就把那张卡收下了,蒙晓芸嗔他没有规矩。
谢保德搓搓手,终于想好怎么开口了:“亲家,这钱我不能收,还是一起给两个孩子吧。你们看,如何?”
于珉说:“那就听你的,这钱就让十年收着吧。”
小舟又替十年收下了。
接下来的饭就吃得轻松了,大家的注意力也终于集中到了菜上,每一道菜都精致又美味。整顿晚餐,最拘谨的是谨华,但实际上最自在的也是她。他们在说话,她就低头吃菜,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拍下这一顿。
谨华是晚辈,又是初次见面,临别的时候蒙晓芸给了她一个红包,她的脸立马就红透了,她嘴上说着谢谢,眼睛却在向十年求助。十年冲她笑了笑,她才安心地收下那个红包。
回到家,十年忍不住伸了个懒腰,小舟从身后搂住她,轻声说:“累了?”
十年真觉得有些累,也不知道是今天逛久了累,还是刚刚那顿饭吃得累。有时她也挺庆幸,桂城和姑城隔得远,这样双方家长一年到头可能也见不上几次面。这顿饭吧,说吃得开心倒也挺开心的,除了商量婚事那段有些让她尴尬,但是说累也是真的累。但是她也能感受出来,谢保德和于珉、蒙晓芸他们没有什么共同话题,再加上谨华那拘束样,十年忍不住庆幸。
小舟的手搂得紧,嘴上的热气呵在十年的脖颈痒极了,小舟明天要去工作了,自然想好好温存一番。
十年知他心事,故意说:“嗯,累了。”
小舟轻轻地呵着气说:“没关系,你躺着就好。”
十年笑了笑,轻声说:“先洗澡吧。”
小舟推着十年去了浴室,那澡自然是没法好好洗的,在浴室里闹了半天,闹得墙上全是泡沫,最后还是嚷嚷着自己体力好的小舟去刷洗的,他只能感慨能者多劳。
第二天醒来,贺姐他们来接小舟,顺道又让司机把十年送去了酒店。没有了小舟这个尽职尽责的司机,十年又不同意请司机,不过打车倒也方便。
没有了小舟,十年陪着谢保德和谨华也不用再担心狗仔偷拍,不过这事她可不能告诉小舟,等小舟晚上给她打电话问她玩得怎么样,她已经学会哄他开心说没有他少了点乐趣,小舟还真是很受用,在电话里对她亲个不停。
谢保德出来玩了这么一段时间,对家里的农活那是挂心得不得了,而谨华则有些乐不思蜀。
送走谢保德他们的第二天,十年就去做入职体检了,照b超的时候医生和她说她的肝上有一个钙化点,不过不要紧。医生虽这样说,但十年还是有些不放心,不过她搜了搜,钙化点的确没什么大碍,不过的确得多多注意身体了。
取了体检报告她就和小舟说从今天起她就要开始锻炼了,小舟自然拍手叫好,当天就拉着她去打了羽毛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