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村后，先去了趟村里赶集的十字路口。
    那一块儿有村里最大的生活超市，还有些小商铺，早餐店等。
    “树？”池乐今天穿了一身黑色的大衣，说是回村要低调，镯子项链都没佩戴。
    可约莫那身大衣也挺贵的，下车进店，就微微屈膝摸了下店门口一朵开败了的花，没往里进。
    不过也不是她富贵忘本，实在是村里这卖花草的店，和兽医诊所共用一个小院儿。
    村里的兽医诊所可不是城里的宠物医院那样整洁，一早有羊来治病，落了满地的巧克力球，角落里还拴着一只大狼狗。
    那狗但凡叫两声，能把池乐一头烫卷的头发都吓得竖起来。
    “哎呦，小池回来啦！”一个穿着胶皮靴的中年大叔走出来，抬手打招呼，“你要的树昨儿刚到，也是赶巧儿。”
    “树太大了，你那小轿车装不了，我开三轮给你送过去吧。”
    回了村，按照村里的习惯好办事，留的口碑也能好些，池安笑着上前递烟，又客套了两句，问了大婶几句好。
    大叔提到说女儿明年大学毕业，池安便顺口问了一句专业，得到回复后立马装作吃惊，夸这专业不好考，以后工作了要赚大钱的。
    把大叔乐呵的笑的停不下来。
    连中午饭都不吃了，要开三轮先把池安定的树给送过去。
    定的树很大，是一颗很有些年份的圆柏树。
    池乐也过来说了两句话，就说先把车开去亲戚家，后备箱里的东西先送出去，中午才好过去吃饭。
    这也是池安和池乐不想赶着过年过节回来的原因，富裕之后，以前闹的再狠再撕破脸的亲戚都凑上来了。要是迎着过年过节送礼，就跟要再续关系似的，以后但凡常来往，指不定有多少烦心事找上门。
    他们回来村里都看着，没正儿八经闹到明面儿上断亲，要是由池安池乐这小辈做出个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还不知道要被村里说成什么样子。
    主要也不是怕被说，重点是爸妈在这边安置着。
    前几年池乐和池安都不怎么回来，村里修水渠，过路的大车都压着爸妈的坟了，亲戚们居然没一个通知的。后来他们回来烧纸，瞧见坟包上土都塌了一半，才紧急找人修缮。
    那之后，池安和池乐就把表面功夫做上了，次次回来都拿点东西，勉强营造个表面的和谐。
    “小何跟着池安吧。”她拍了拍何落的胳膊，“村里少见外国人，谁找你问什么话答不上就装哑巴，再问你就往池安身后躲。”
    “好。”何落看着车子离开，才转身回去池安边上，帮忙把树往三轮车上扛。
    池安和何落站在车厢里扶着树。
    三轮车一早刚拉过羊，一地的屎尿。
    何落看了看池安，雄主以前很爱干净，今天却明显心情低落。
    村里的坟大多都是在地里，一个个小土包，一路开过去都是土路，颠簸的厉害，池安身形晃动，鞋子几次触碰到牛屎都没躲。
    “雄主。”何落一手压着树，一手过去扶着池安的胳膊，“雄主。”
    “再忍忍。”池安以为他是被牛粪熏的难受，雌虫的嗅觉远高于人类，“马上就到了。”
    “雄主。”何落捏捏他的胳膊，“以后我常回来。”
    池安扭头看他。
    “我听姐姐说过。”何落冲他笑笑，“你们回来容易摊麻烦，我不会，我以后常回来看爸妈，不用那些亲戚照看，他们不会有我上心。”
    池安拍拍他捏在胳膊上的手，点点头，没说话。
    这哪儿是看不看爸妈的问题，尸体都烧了，都成灰了，一个土包就是个念想，没那么珍贵。
    包括村里这些亲戚，一年到头顶多也就客套这两三回，平日里都不当回事，池安一堆事要做，压根没精力去算计那些陈谷子烂麻子的小事。
    只是到底是小时候长大的地方，这条街那个小道，都能回忆出过往。
    偏偏出了事，认清了人，这些人和事，让池安觉得，成长的环境都脏了。
    连带着，父母在世时对这些亲戚的好，为了所谓的大家庭和睦做出的忍让，也都成了一把灰。
    原来人心脏不脏，要靠烧钱来照。
    池安想着，不由得嗤笑一声，看，现在兜里钱多了，开的车豪了，次次回家拿的礼贵了，亲戚们的心都不脏了，多敞亮，多亲切，和当初争抢房子宅基地时真真是两幅面孔两套心肠。
    “你少接触这些。”池安捏捏何落的手，“家里总要留个干净的，没有弯弯绕绕的，我就喜欢你的直愣，你不用操心这些。”
    何落很喜欢听池安说喜欢。
    池安说喜欢的，他就会去维护。
    三轮车艰难爬上一个土坡，停了下来。
    池安等大叔的车开走了，才掏出手机付款，并多转了一部分。
    没多大会儿，池乐开着车过来了。
    从后备箱里拿出折叠的铁锨和水桶，以及鞭炮、黄纸和祭品。
    上坟有一套流程，池安和池乐已经非常熟练。
    按理说要先修坟，清理杂草，再点香烛，摆放祭品，烧纸，叩拜，放炮。
    可今儿，池安伸手在石碑上抚了抚，先招手示意站在一旁的何落上前。
    “爸，妈。”他以前总觉得死了就是死了，听不到也看不到的，可去虫族走一遭，那样神奇的事情都发生了，内心多少产生了动摇，“这是何落。”
    “是我给你们找的儿媳妇。”
    “先介绍介绍，免得他干了活，你们还不认识。”
    说完，也没多唠叨。
    带着何落就去干活。
    拔草，修坟，埋土，擦灰。
    池乐点好香烛摆好祭品后，忙活完了的池安也已经挑好了种树的位置，牵着何落上前去烧纸。
    池乐专等着池安来了才开始絮叨。
    “妈，你是不知道，简直吓死人，池安越大越莽了，去跳伞，差点没回来。”
    “就是带个伞从天上往下跳。”
    “你说他要是下去找你，有你收拾也行，他跑外星球去了，差点就回不来。”
    ……
    池安听着她告状，没吭声。
    他觉得，要妈真是能扇他一巴掌，爸真能来踹他一脚，那倒是更好。
    偏偏，就那么凑巧。
    一点风都没有。
    黄纸燃烧的火舌，就那么不偏不倚的，在三个人中，选了池安来烫。
    灼热的温度从指尖传来时，池安一个激灵，竟然下意识要去抓那偏移的火舌，被身侧眼疾手快的何落一把攥住了手腕。
    “池安。”何落不好在爸妈面前喊雄主，只能这样连名带姓的喊他，“危险。”
    连池乐也慌了，侧身去挡，可压根就没有风，那火舌朝着池安的方向越燃越烈，然后迅速熄灭，烧尽的黄纸只余下发白的灰烬。
    池安攥紧拳头，又往火堆里投了几张。
    却没再有反应了。
    池安带着何落挖坑种树的时候，听见池乐在非常小声的嘀咕。
    “妈，你气归气，你打他做什么啊。”
    “你指定是气他给你找个男儿媳妇这事吧，其实小何挺好的。”
    “我不是说小何比其他姑娘都好，但池安跟他过日子，才活的开心，池安以前活的不开心，妈，你原谅原谅他，你和爸不在，他好多年没这么开心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