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灵二十年,十月初五。
天光晦暗,阴云密布,要下雨了。
不过百姓们并不担心忧虑,因为地里的庄稼已经收完了。
未时一刻。
烟尘滚滚。
一队十数人马疾驰进湘绣县城。
为首者,正是萧家二郎。
约莫一炷香功夫后。
橘树街头。
萧二郎翻身下马。
一月时间,沥尽心血,开山采石,萧煞被晒黑了,也瘦了。
街口伫立着县衙十数位着青衣,腰悬钢刀的捕快。
身后橘树街空无一人,两侧林立商铺门窗紧闭。
“萧大人,您回来了~”
面对上前萧煞,十数位捕快赶忙抱拳躬身,不敢直视二郎眼睛。
因为九月初十临走前一日,萧二郎曾邀县衙众列捕快,于酒楼畅饮至三更末。
一干捕快,曾拍着胸脯,信誓旦旦保证,一定会多多巡视丰登巷,暗中保护好二郎哥哥嫂嫂。
萧二郎神色很平静,没有一丝丝表情。
像一位铁石心肠的杀手,更像一具尸体。
“你们将橘树街封锁,让商家们怎么做生意?让这条街的百姓们如何出行?”
“尽快解封!”
言罢,萧二郎穿过人群,向着橘树街尽头处的王婆茶馆走去。
——
王婆茶馆只卸开一扇木板,仅容一人通行,里面黑漆漆一片。
将茶馆团团包围的二十来位捕快,并未进过茶馆。
可自茶馆内散发出的血腥味,却无比真实萦绕每个人的鼻畔。
捕快们无法想象,近在咫尺的小小茶馆内,究竟是怎样一幅血腥画面。
捕头许畅蹲在茶馆对面的食肆屋檐下,一边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眼睛不时投向黝黑如渊的茶馆内部。
许畅,是唯一一位进过茶馆内部的。
只待了二三十秒,许畅便忍受不了冲了出来。
哇哇呕吐,几乎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太血腥,太惨烈了!
“头儿,萧……萧大人回来了!”
身旁一位捕快颤声提醒着。
许畅赶忙站起身来,向着街口方向望去。
身着粗布麻衫的萧煞,那张黝黑粗糙的面庞,好似饱经风霜的花岗岩。
他迈着沉重步伐走来,神情无悲无喜。
他整个人都是灰扑扑的,连头发也是。
仿佛用土尘洗了一个澡。
很明显,他是日夜兼程赶回来的。
莫言洗漱沐浴,就连身上那套脏衣裳都没来得及换。
许畅口干舌燥,狠狠咽下两口口水,迎上前去。
“萧……萧大人,您……您……”
许畅结结巴巴,明明话就在喉咙间,却连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萧二郎伸出满是裂痕的手掌,拍了拍许畅肩膀。
“没关系的,我不怪你们。”
话音落下,萧二郎与许畅擦肩而过。
站在王婆茶馆前,萧二郎静静盯着那黑漆漆的茶馆内部。
他像一尊石像一样,就那么站着,站了好久好久。
萧二郎未满岁时,爹娘便双双身亡。
当时年仅十二岁的萧大郎,便挑着扁担,前面筐里放着萧二郎,后面是烧饼,沿街叫卖。
每遇人家门前晾衣绳上挂有尿布,萧大郎便会敲响院门,或作揖,或磕头,为萧二郎求一口奶水。
自己顿顿烧饼配开水,弟弟却餐餐肉蔬。
自己大字不识,却花重金送弟弟进私塾。
甚至于还拿出自己的老婆本,供弟弟修习武道。
萧大郎把自己最好的一切,统统毫无保留全给了萧二郎。
既当爹又当妈,含辛茹苦将萧二郎养大成人。
兄弟二人感情之深沉,如天高,如地厚。
——
萧二郎终于跨出一步。
随即又收回脚步。
伸手解下悬佩腰间的钢刀。
许畅赶忙接过。
即使再怎么不愿面对,萧二郎还是进了茶馆。
作为七品武夫,耳聪目明。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满眼的鲜血。
地上、墙上、木板上、桌椅上,甚至于房梁上。
血腥味刺鼻!
然后便是三块白布。
两块在地上,一块笼罩着一张茶桌。
萧二郎蹲下身子,伸出微微发颤的手掌,缓缓掀开第一块白布。
【**********】
茶馆外。
二十来位捕快与萧二郎手下一众差役,不约而同,身躯猛地一个寒颤。
茶馆内,骤然响起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咆哮声。
直令众列头皮发麻,心惊肉跳。
——
许畅早已准备好了一切。
前后不过一个时辰。
萧大郎与潘瓶儿,还有夫妻二人未降生的孩子,两大一小三具尸体,被敛入一口黑棺内。
丰登巷萧家。
灵堂内。
萧二郎将一匹巴掌大小的木马,轻轻放在棺盖上。
木马是萧二郎于邙山时用匕首雕刻出来的。
是要送给小侄儿的礼物。
可惜,还没能听到小侄儿奶声奶气叫自己一声叔叔呢。
密集脚步声由远而近。
许畅与数位捕快,压着王婆进入灵堂。
当与萧二郎那双野兽般的漆瞳对视。
王婆身子骨一软,如一滩烂泥跌坐在地。
“二郎……不不不,萧大人,不是……不是我啊!”
“是……是西门士族的庆公子!”
“老身也没想过庆公子会……会造了如此泼天血孽!”
许畅拔刀出鞘,恭恭敬敬双手递给萧二郎。
披麻戴孝的萧二郎并未接过。
“哥哥嫂嫂,还有我小侄儿的阴魂,尚未走远!”
“去向哥嫂一家三口赎罪之前,”
萧二郎一字一字道:“且让我看看,你的心,你的肝,你的五脏六腑,究竟是红的,还是黑的!”
嘭的一拳!
伴随胸骨碎裂声,在灵堂内外众差役震骇目光中,萧二郎的拳头,深深砸进王婆胸膛。
旋即猛然一扯。
掏出一颗血淋淋,犹在剧烈起伏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