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屋中,一点灯火如豆。
韩香骨刚将油纸伞放好,衣袖中便忽然飘出一团火红事物。
是一块婴儿巴掌大小的赤色蛟鳞。
“师父!”
灵魂状态下的朱九阴,从蛟鳞内飘出。
“师父,你不沉眠了?”韩香骨疑惑问道。
“这块蛟鳞,承受不住了。”
魂体朱九阴伸出修长手掌,轻轻握住遍布细密裂纹的蛟鳞。
“我还以为可承至少七八个月呢,可惜。”
朱九阴是在九月九日重阳节那天陷入沉眠的,到今儿十月初五,还没一个月。
“你与那个胡冲一番话,我都听见了。”
朱九阴看向黑袍青年,“回不周前,我可以出手,覆灭湘绣县那四大家族。”
韩香骨摇了摇头,“一群酒囊饭袋,怎可污了师父手,徒儿已有应对策略。”
朱九阴静静看着青年县令,突然道:“那个萧煞……发生在萧家身上的种种血腥事,你早就知悉吧?”
“不敢隐瞒师父。”
韩香骨轻声道:“西门士族有我眼线。”
“我早知,是西门豹,教唆西门庆,奸…杀了潘瓶儿。”
“活剖潘瓶儿腹中婴孩,杀死萧大朗潘瓶儿夫妇。”
“我甚至清楚知道今夜萧煞共计杀了二百六十九名帮派人士。”
“此刻,他正被关押在西门士族地牢最深处的第九间。”
朱九阴:“你预料到了一切,唯一失算的,应该是萧煞被活捉吧?”
韩香骨点点头:“萧煞一心想要取西门庆项上人头,当惊觉无法做到时,身体已力竭,手连刀都快握不住了。”
“差一点,他就能引颈自刎了。”
“他真的是一位极好的下属。”
顿了顿,韩香骨继续道:“可师父,我现在是官,不是快意恩仇的江湖侠客,看谁不爽拔剑便杀。”
“官杀人,得讲究个名正言顺。”
“我需要一个理由,一个向上,能让朝廷和陇西贵族挑不出刺,向下,能让湘绣县全体老百姓信服的,合理灭门四大家族的理由。”
“萧煞…萧家一家灭门惨案,即是那个理由。”
“萧大朗与潘瓶儿之死,只够我杀西门庆。”
“而萧煞之死,才足够我灭杀西大家族。”
“以西门士族为首的四大家族,暴虐恣睢,目无法纪,纠集帮派人士,残杀衙署兵房管事。”
“仅这一条,便足矣。”
“若萧煞死于燕雀楼,则我今夜便可率领县衙官兵直扑四大家族。”
“可萧煞却被活捉。”
“西门士族经营湘绣县数十上百年,根深蒂固,早已操纵舆论,他们会逼着我,当着百姓之面,公开审判萧煞。”
“所以……”
青年县令细长眼眸中闪过一道森森寒芒,“萧煞必须死!”
即使与太平已经相处了好些年,可时至今日,有些时刻,朱九阴还是会觉得青年很陌生。
太平与阿飞、丫头截然不同。
朱九阴有十足信心,通过言传身教,可以由内而外改变阿飞与丫头的性格。
可他没有一丝信心能改变太平。
坚定的目标。
不可摧毁的三观。
近乎冷血的不择手段。
源于自身经历所形成的处事原则。
令朱九阴都为之汗颜的超强行动力。
还有坚韧不拔的意志力。
行事干脆果决,丝毫不拖泥带水。
坚定不移朝着既定目标一步步前进。
说做众生便能平心静气挥舞锄头开垦荒地,顶着六月酷暑一锄一锄锄草。
从云水村到西垒塞长城,跋山涉水,万里迢迢,硬是一步一个脚印。
守望长城那么艰辛的环境,愣是没向朱九阴诉过一声苦。
不论阿飞还是丫头,修炼时都曾叫苦,内心都曾浮现出‘休息一日,明儿继续’的念头。
可太平从未有过。
‘这样的人,为何偏偏是我徒儿?’
朱九阴心头轻叹一口气。
——
“咚咚咚。”
“雪姨,是我。”
韩香骨敲响雪娘房门。
雪娘和小旋风早睡下了。
青年县令有时候也想不明白,一条白蛇怎会抱着一只白毛鼠睡得那么香那么沉。
蛇不是吃老鼠的吗?
很快,房门开了。
一头白发发丝散乱的雪娘揉着惺忪睡眼,“太平,什么事?”
韩香骨:“想请雪姨帮我杀个人。”
——
伏灵二十年,十月初六。
湘绣县,西门士族。
连绵秋雨停消,东天刚泛起些微鱼肚白,西门豹的房门便被人敲响。
“谁啊?大早上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满身起床气的独眼西门豹挣扎着爬起身来,取过枕头边的豹子面具戴在脸上。
将脸颊‘我不是禽兽’五个刻字盖住。
“你最好有要紧事汇报,否则本公子非扒了你的皮!”
西门豹下床拉开房门,映入眼帘的是心腹,抱酒坛青衣小厮。
“豹公子,粗大事了,那个萧煞……死了!”
“什么?!”西门豹惊愕。
抱酒坛青衣小厮娓娓道来:“四更天末,有人闯入地牢,将萧煞杀了,一剑封喉。”
“负责守卫地牢的几名武道护卫也死了,剑剑毙命。”
“杀人凶手来无影去无踪,也是换班护卫前往交接时,才发现地牢内横七竖八躺着尸体。”
“豹公子,你猜……”
西门豹:“还用猜?用屁股想都知道绝是那个狗曰的韩太平下的手。”
“不对,是韩太平命其身后那位内炼武夫下的手。”
“狠!真他娘狠!”
“那可是左膀右臂,是实打实的心腹下属,为了破局,竟说杀便杀!”
抱酒坛青衣小厮:“豹公子,人都死了,审无可审,咱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外人可都知道庆公子将那个萧煞活捉进咱们西门士族府邸。”
“人不明不白死了,小的怕韩太平会找上门来。”
西门豹烦躁道:“屁话少说,韩太平一定会找上门来,问咱们西门家要人。”
“活人是交不出来了。”
“尸体交出去,则县衙兵房管事死在咱们西门家……韩太平便可名正言顺搞死咱们。”
抱酒坛青衣小厮:“要不……把萧二郎的尸体毁尸灭迹……”
西门豹:“掩耳盗铃的蠢猪,尽提些没用的废物点子。”
“闭上你的臭嘴。”
西门豹揉捏着两边太阳穴,“且让本公子琢磨条妙计出来,挽狂澜于既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