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天明调入专案组工作,最不满意的就是党校的屈教授。
在屈教授看来,陆天明是被人当枪使了。
专案组的成立,是为了给秦老一个交代。
这个在秦老和赵副省长都关心的情况下成立起来的专案组,将是乌鸦坳滑坡事故定性的操盘手。
秦老在乌鸦坳的愤怒,让所有人都心感不安。尽管秦老不在一线工作了,但他的影响力足以影响任何一个人的前途。
乌鸦坳滑坡事故必须要有一个人站出来承担责任。谁来承担这个责任,就成了谁都不愿提及的敏感问题。
因为,这个承担责任的人,注定他的政治前途从此结束。
很显然,秦老不满意李亮独自承担责任。他一个小小的乡长,就是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隐瞒这惊天的事故。
赵副省长之所以要求成立专案组,目的大家都能看出来。
他不想把事故影响扩大。
根据事故伤亡人数的规定,乌鸦坳一次性造成十三口人失踪,属于重特大事故。燕京会直接介入。
山南县成立专案组,甚至都没要求衡岳市介入,就是将影响尽量缩小化。
既然专案组调查的对象不仅仅局限在李亮身上,那么就必定得有一个比李亮更位高权重的人出来担责。
这个人是谁?就是敏感的核心。
屈教授认为,山南县不大,关系却错综复杂。
一直以理论研究着称的屈教授,眼光独到犀利。
他综合这些年来的社会研究,得出来一个结论。山南县其实就是几大家族控制的县。
其实,只要用心去梳理一下一个县的关系,就会得到一个惊人的结果。
县里几个手握重权的人,就是几大家族的代表。
而他们的关系,早就形成了一张巨大的网。是一个牵一发而动全局的模式。
比如政法系统,从上到下,掌握权力的就那么几个人。而这几个人的手下,又与他们都有着丝丝缕缕的关系。
在这张网里,每个人看似都是一个个体,其实都是一个整体。
屈教授之所以认为陆天明被人当了枪使,是因为陆天明在山南的官场中,是一个能看得清骨骼的小白。
他上面没人提拔,下面没人撑腰。只要有事,都只能自己独自承担。
专案组看似风光,其实是一个很容易得罪人的活。
即便调查的最终结果是将全部责任压在李亮身上,那么,李亮必将会成为他陆天明的冤死对头。
而且,山南县的专案组,显然不是针对李亮的。
毕竟,李亮太微不足道了。打击李亮,不会达到某些人真正的目的。
专案组的调查,不管涉及到谁,这个“谁”都将成为他陆天明的冤家。
从县委副书记杜平以工作繁忙为借口,将专案组的主要责任往外推之后,专案组的其他成员,都纷纷仿效杜副书记的做法,将专案组的责任全都压在了陆天明的身上。
这样一来,陆天明看似风光了。其实他却一步踏进了深渊。
屈教授一边喝着酒,一边骂陆天明糊涂。
在屈教授看来,陆天明此时将专案组的重任揽在自己身上,无异于是抱薪救火。他将引火烧身。
在陆天明心里,他又何尝不知道深浅。
路书记已经将工作交接给杜平负责。他现在与山南县算是撇清了关系。以后山南县哪怕天翻地覆,也很难影响到他了。
专案组其他成员仿效杜平的做法,并非是愿意将手里的权力拱手相送。而是他们都深知,这一调查下来,势必就会伤人,甚至可能会伤到自己。
他们一致将陆天明推出来,一是让陆天明独自一个人去趟地雷阵。二是因为大家都明白,秦老与陆天明的关系不一般。即便秦老不满意最后的调查结果,也不会祸及他人。
“我看啊,你还是在党校安心读书好。”屈教授提醒他道:“一个刚进入体制内工作的人,懂什么工作啊?专案组这么重的担子,你能挑起来?”
陆天明苦笑着道:“我现在好像没有了退路。”
屈教授便叹口气道:“天明啊,你我接触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我知道,你是个很认真的人。只要你还在专案组,你就一定会得罪人。你得罪了人,今后怎么在山南混?有人说,你背后有燕京首长撑腰。但是你考虑过没有,远水难救近火的道理?”
“我想过。”陆天明真诚地说道:“屈教授,如果我不站出来挑这副担子,专案组可能就是名存实亡。”
“你担心什么?天会塌下来?就算天塌下来了,还有比你陆天明个子更高的人去顶着。山南县,黑着哪。”
屈教授的感慨,完全来自内心。
以他的学识和能力,他本就不应该长期屈居在党校当一个老师,而是应该去基层为广大人民群众服务。
但为什么他就不能挪窝呢?一是因为屈教授为人正直,他不愿意同流合污。
第二个原因,屈教授一向鄙视走后门找关系买官。何况,他的家庭经济条件也不允许他这样做。
社会上有一个传言,现在乡镇一把手的位子,开价在30到50万不等。一个副县级的级别,至少在百万以上。
屈教授就算把家都卖了,可能也凑不足20万。
当然,即便屈教授身边有30万,他也不会拿着30万去换他的前途。
“天明,你听我的,去找杜书记,表明你的态度。”屈教授担忧地说道:“这个负责人,你不能当。”
陆天明担心问道:“杜书记会同意吗?”
“他不同意,你就撂挑子不干啊。难道山南县没有你这个张屠户,大家都要吃混毛猪吗?放心吧,你不干,会有人干。或许,人家就等着你不干。”
陆天明摇摇头道:“屈教授,这样说,我更不应该撂挑子不干了。”
屈教授吃惊地看着他问道:“为什么?”
陆天明目光坚毅地说道:“您刚才不是说了吗?山南黑着哪。山南的天是黑的,老百姓就会活在黑暗中不见天日。如果谁都不去打破这个黑暗,山南县的老百姓还能看到希望,看到明天的太阳吗?”
陆天明的这番话,不谓不义正词严。
屈教授闻言,顿时陷入沉思。
“屈教授,我敬您一杯。”陆天明举起酒杯似笑非笑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就让我成为打破黑暗的牺牲品吧!”
屈教授举起酒杯,重重与他一碰道:“天明,我会是你坚强的后盾。虽然我的实力不够雄厚,但我可以在舆论和理论上支持你。你记住,既然你已经选择了这条路,你就没有了回头路可走。”
陆天明笑笑道:“我从来没想过要回头。”
两人目光相撞在一起,似乎碰出来了火花。
陆天明知道,最艰难的时刻已经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