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提出了什么条件?”龟三郎坐在办公桌后,面庞上那肥肉微微抽动,身子朝前倾着,急不可耐地问道。
办公室内,法务总监渡边极为认真读着手上对方传真过来的和解协议,目光缓缓扫过上面每一行文字,生怕错过了什么重要信息。这份和解协议仅有一张A4纸,篇幅估计不超过一千字,渡边却读了将近整整10分钟,才开口道:
“董……董事长,对方提出了150亿円的和解金额。”
1……150亿円。听到这个数字,龟三郎脸上的两道眉毛深深拧在了一起,仅从这个数字上,这位董事长便感到了对方做了极大准备而来。150亿円,对于目前的赤木酒店集团来说,毫无疑问是一笔巨款,然而这笔款项的尺度又拿捏得刚刚好。虽然对酒店的财政造成了很大压力,但又不至于真正伤到里面的血肉。
但凡这个数字再高一些,比如200亿元,就已经会对酒店的现金流产生挤压作用了。
想到这里,龟三郎感到自己已经完全被对方拿捏住,内心那股自尊不由得令他胸中一股怒火熊熊燃烧,这位董事长再度开口道:
“现在酒店的押金退还问题,解决得怎么样了。”
渡边抬头汇报道:“目前已经临时接入另一个账户,用来处理东京都各区酒店分店的押金事宜。突如起来的变故,让我们手头上的现金又更紧张了一些。现在我们主要靠关西那边分店产生的营业现金在支撑。”
桌面上,昏黄台灯照射着龟三郎的面庞,形成了明暗交错的区域,一时之间,旁人无法看清这位酒店主人的表情神态,只能瞧见隐隐的面部轮廓,让人捉摸不清这位董事长的内心想法。
“你们对这份和解协议态度如何”龟三郎靠在办公椅背后,沉声说道。
真知子坐在沙发上,侧头看了一眼古美门,在得到这位胜率百分百律师的指示后,随即翻动着手上小笔记本,开口说道:
“董事长,我们的建议是接受和解。在这起案件之中,对方的排除妨害诉请本来是有可能会令我们遭受超过800亿円的损失,包括损失一座造价720円的大楼,以及相应的拆除费用。”
“现在,对方在庭审之中,也感受到了我们施加的巨大压力,因此,主动提出了和解。尽管和解金额有150亿円,但是照比有可能遭受超过800亿円的损失,该金额已经降低了约80%。现在对方还提出了要按照投影法来计算酒店的土地侵权面积。由于我们的酒店建筑确实也在半空之中逾越了地界,因此该方法也有可能被法院采纳。”
“而根据投影法计算,我们的赔偿数额可能会在400亿円以上。和解金额还要比该赔偿数额要低60%左右。因此,综合以上来看,这份和解协议可以选择接受。”
古美门手握茶杯,翘着二郎腿,品着杯中清茶。真知子已经把他的观点给说出。若是往常,古美门定然不会选择接受和解,而是会继续打下去。但现在,经过这两日庭审对垒,在某种程度上,他已经感受到了那位北原律师带来的高度不确定性。
眼下,即使是古美门,也已经无法看清这场官司接下来的走向。
选择接受和解是最佳的方案。
同样在办公室内的池上和今西,已经非常佩服古美门,能够将一场必输的官司打成这个局面。眼下,对方宁可冒着被认定为恶意保全的风险,也要来冻结酒店的银行账号,这也说明原告已经被面前这位大律师逼到了退无可退的境地,只能发起最后挣扎。
然而,在佩服古美门之余,这两位律师也不由得想到,如果是自己面对古美门这凶猛反扑,又能够支撑多久?
龟三郎听着真知子的汇报,没有流露出任何表情,一双眼睛盯着桌面正前方的地毯,良久没有开口,随后抬头,望向渡边,“你的看法呢?”
渡边低头看了看手上的和解协议,“我也同意古美门律师的看法。虽然眼下对方发起诉讼保全,我们同样可以向法院提出担保来解除保全。然而,这最终还是意味着我们总有一大部分现金会受到掣肘。眼下公司的海外并购最需要的就是确定性。150亿円金额,虽然对公司造成了很大影响,但凭借酒店稳健的现金流,海外并购尚可以如期展开。”
龟三郎听着“投降派”的论调,内心的不甘是越来越强烈。酒店账号被冻结的事件发生反而使得这位董事长不愿意接受和解。冻结账户一事,对酒店声誉造成的影响,像是有人明目张胆地晃荡过来,在店门口撒下泡尿,之后扬长而去。
从小便是天之骄子,横行跋扈的龟三郎怎么忍得下这口气。
谷/span“对……对了。董事长。”渡边的脸色忽变得有些踌躇起来,像是犹豫着要不要说出接下来的事情:“对方……对方的和解协议,还有一个要求。说……说是,您要向原告当面道歉。他们……他们说……酒店煽动青叶台公寓夺取土地的计划,他们已经……已经知道了。如果……如果您不向他们当面道歉,这份和解协议他们也不会答应。”
渡边的声音落下,古美门微微皱起了眉头,握着茶杯的手僵了一下,像是没有预料到对方居然连这一层都已经追查出来。
龟三郎则表情明显一愣,似乎是听到什么不可置信的事情。道……道歉,向一帮没事在球场拿着球槌瞎抡的残疾人道歉?!想到这样屈辱性的场景之后,在加上酒店账号被冻结的事情,仿佛有一个火药桶在内心瞬间点燃,轰然引爆。
这位酒店主人腾地一下从桌后站了起来,脖颈处暴起了阵阵青筋,直接抄起了桌面的台灯往地上一砸,“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会向这样一帮家伙去道歉!!!”
电线被猛地拔起,整个水晶灯座跌在地毯上,发成沉闷的撞击声,灯罩也随之脱落,滚到了旁边的书柜底下。
“董事长,冷静啊。”渡边赶忙站起来说道。
龟三郎正要接着发怒,口袋中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只好拿出电话,却见上面的来电显示正是黑泽的电话号码……
……
办公室的走廊外。
龟三郎左手拿着电话,右手则轻轻托住手机底下的声筒接收部位,脸上露出着极为恭敬的表情。对于任何同那位先生有关的电话,他从来不敢怠慢。
“你知道,外汇被冻结这件事给议员先生造成了多大困扰吗?”黑泽有些冷淡的声音从手机内传来。平缓的语调,却仿佛带有刺骨的寒意,像是银针一样扎入接听者的耳膜。
“在眼下的经济局面,外汇对于东洋意味着什么。我想董事长,你应该是知道的吧。东洋目前持有的每一笔美金,都是维护我国汇率稳定的武器。”
黑泽的声音继续传来,“目前,外汇不仅仅只是外国的货币,而是东洋人民的财产,是公器!你懂吗,董事长。这些美金拨给你们用于海外收购,你不要觉得就是你们企业的私有财产了。每一笔的外汇批出,东洋高层的大人物们都会紧紧地盯住美金的流向。”
“现在,这些美金刚批到你们的账户就被冻结了。你让为赤木酒店集团项目不断游说奔波的议员先生的脸面置于何地!”
龟三郎的额头已经满是汗水,握着手机的手已经在不断颤抖,双膝已经有些瘫软,整个人靠在走廊的墙壁,无法独立站起来。方才还在房内大动肝火的模样,完全消失不见。这就是人的可悲之处。桥横跋扈之人的怒火永远只敢发向更弱者,当遇到了更有权有势者,实则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总之,我希望你将这件事尽快解决。莫辜负议员先生对你们赤木酒店的殷切希望。”黑泽的声音传来道。
随后电话挂断,只剩“嘟、嘟、嘟”的声音在回响。
通话时间不到五分钟,却仿佛经历了一场漫长的严刑拷打,那秘书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专门折磨人犯的高压电流,给身体的每一寸神经和血肉带来巨大的苦痛。龟三郎猛地喘出一口大气,整个人直接瘫坐在了走廊上,面色已经惨白,他无法想象,也不敢去想象得罪那位先生的下场。此刻,他的耳中只回荡着那位国会秘书的话语——
尽快解决……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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