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罗扇轻摇椅,看尽长街……”
窗外夜风习习,车马流水一样不缺,临近年末,街市越是热闹,家家户户挂起了泛着幽幽红光的大红灯笼,倒是应了车马公子与佳人的景。
“姑娘怎么不吟了?想来后半句应是极好”。
冬巳倾身添茶,两指轻捻,葱白皓腕似若无骨,一手扶袖,紫玉小壶更是应景。细细看来,不觉想起六年前巳时,卧在冰雪草席间的她,还是手生冻疮,满目青紫伤痕。
斜睨了眼,仍旧轻摇白玉作柄的扇子,面对询问,装作不知。
“姑娘?姑娘可在听?”
“无别事”
起身就走,罗纱拂过火盆,似着未着。
冬巳捡起落在火盆边的扇子细细吹了吹,抬头便是离去时落下的一袭背影。许是望的出神,旁人叫她也不觉。
“冬巳,你看看,你尽心待四夕姑娘,可她呢?却只当你是个暖脚的下人,别说心里,就是眼里,可曾给你留了一点点位置。”
旁边久不出声的粉衫姑娘凑过来扯了扯冬巳的衣袖,提醒她可以站起来了。
“别的姑娘,不说品行如何,就是对待自己的贴身丫鬟,那也是没的说,衣服头饰尽是紧着自己的丫鬟用,从不大声呵斥……”
“四夕姑娘挺好的。”
冬巳打断她。
“好什么好,不能她救了你,你就做牛做马一辈子吧!你看看艾莲姑娘,前些天刚扶了她的丫鬟作了艾莲阁的新倌,按理说丫鬟过了十四,主子也该作打算了,可你都十五了,四夕姑娘也没想着扶你,要我看,她就是想一人独占这四夕阁……”
“别说了”
冬巳猛一用力,扯出了粉衫姑娘手中的衣袖,起身走了出去,言语间似是冰冷又似不甘。
大越南楼以楼中十二阁闻名,分别为四夕阁,艾莲阁,冬雪阁,梅娘阁,灿灿阁,无语阁,红莲阁等,每阁均以当时阁中花魁作名,每三年更名,各阁花魁各习得一门技艺,代代相传。
四夕阁便是琵琶,阁主四夕更是以琴技名满大越,艳压其他阁主,成为十二阁之首。
“冬巳,你还记得这样的雪夜么?”
盯着窗外许久,幽然出声。
“姑娘说过,正是六年前这样的雪夜捡了奴婢回来,不过当时奴婢年纪尚小,记不大清了。”
“当时,你满身青紫,裹在一张席子里,不过好在还有一丝气息,我便叫人将你救了回来,那时,是我第一次救人。转眼,你这么大了,我还未问过你,将来,你想作什么?”
仍是不紧不慢的语气,手中的小扇缓慢摇动,赶走了一些冬日室内的燥热。
“姑娘,奴婢……”
迟疑了一会儿,冬巳抬头,眼中些许迷茫,又带着坚定。
“奴婢想照顾姑娘。”
“照顾我,那我若是待在这儿一辈子,你便也是要待在这儿了?南楼的姑娘过了十六要么赶出去,要么便留下来,以笑侍他人。”
冬巳跪坐在地上,低头一语不发,手中罗扇轻垂,似是迟疑,又似在沉默中作了决定。
“可我从没教过你一丝技艺,若是你留下了,要如何?”
“姑娘,……姑娘其实我,我会弹琴,早在姑娘练习时,我就偷偷……对不起姑娘,请你罚我。”
这回倒不迟疑,冬巳扔了扇子,以膝行步,拉住垂在椅边的衣袖,又不住磕头。
“不用,这倒是不用,学了便学了,不过是一门吃饭的手艺而已。”
伸手,便用扇子抵住了冬巳的发髻,不再让她磕下去。
“除了平日偷学,我还请艾莲姑娘教过我,姑娘待我甚好,我却……”
眼看眼泪又要出来......
“虽说艾莲阁只弹胡琴,不过听说艾莲姑娘的古琴也是不错。”
“艾莲姑娘听说我要学古琴,高兴的不得了,说这古琴技艺总算没荒废。”
转过头看了看,冬巳正忙着抹眼泪,不见责怪,眼中便多了欣喜和讨好。
“艾莲也是个可怜人,以前也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后来没落了,便被夫婿卖给了塞外胡人,历经多年,才被楼主带了回来,可惜,也只能整日弹着胡琴。”
“楼中一直有关于艾莲姑娘的传言,我原以为是假的,没想到,是真的。”
“真真假假,真亦是,假亦是。至于你,我还要去找她谈一谈。”
“找谁?”
“莫问。”
冷冰冰抛下一句便起身走了,弄的冬巳一头雾水,多年来,曾在姑娘嘴里听到过多次“她”,却从没说过她是谁。
翌日晌午
“姑娘,……姑娘可问了?”
“……冬巳,你若是愿意,我替你找个好人家,保你一生无忧”
听到冬巳发问,手中的小扇停了停,似是在考虑如何作答,又似漫不经意。
“姑娘,我知姑娘为我好,但是出了南楼的女子,有几个能嫁个好人家,为人作妾,还会被嫌,与其这样,不如一辈子潇潇洒洒待在这南楼。”
“南楼?南楼再好,也不如昔日之万一。”
话毕,正好小风入窗,轻纱撩过面颊,像极了,像极了那日窗外桃花映人面时。
那时,她还不过十六,刚招了驸马,……
似是想到了什么,眉头紧蹙,下一瞬,又轻轻叹了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