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潮云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
良久,都没反应过来。
直到对方越过桌案走到了她的面前,低下头,目光审视地盯着她看。
耶律青昊长得高,面容英俊但眉眼间却萦绕着一股阴郁之色,乌黑的长发编成了许多小辫垂在肩侧,五官轮廓并非是传统的西煌人长相,而是更偏庆国人一些。
那双丹凤眼里弥漫着生人勿进的冷漠。
沈潮云与他之间最大的区别,就是她生了双圆润的杏眸,使得整个人瞧起来更温煦。
但耶律青昊则截然相反,他的长相格外锋利有攻击性。
正是因为这点,所以很少有人注意到他的五官长相其实是属于精致好看那一挂的,更多的是为他的气势所摄。
可沈潮云在看见他的第一眼,想到的却是很早之前她看到的一幅画里的一个人。
——永远像道影子追随在身后的一个人。
在迎上那双审视的眼神时,沈潮云的呼吸几乎蓦地一窒。
“孤知道,你叫沈潮云。”
须臾,耶律青昊低声开口道。
沈潮云紧捏着手指,强迫自己稳下心神,盯着他的眼睛说道:“本侯在并州与西煌边境开设边市榷场,人人都知我的名讳,此事又是与贵国相商而定,王上自然该知道我的名讳。”
耶律青昊眼神微微一动。
目光仍紧盯着她,闻言摇了摇头,淡声道:“孤说的不是这个。”
“那王上想说的是什么?”
沈潮云神情泛冷,语速极快地道:
“本侯倒是不知西煌王上竟是这般做派!我乃庆国王侯,你们竟敢在边境将我掳掠至此,就不怕引起两国交战么?”她的心跳得异常之快,有着她自己都说不清的慌乱。
攥紧的手心已然渗出了汗水,黏黏腻腻,一如此刻帐篷内紧张的气氛。
沈潮云微微扬起头,下颌紧绷成了条直线。
漆黑的眼睛燃着怒火,眼底倒映着对方的面容,两人此刻的神情与气势竟然出乎意料的相似,足以让人忽略眼型的不同,而真正注意到他们的相似性。
而方才还冷漠的耶律青昊,却在这种情况下缓和了神色。
他背在身后的手指几乎是倏地攥紧了。
半晌,才吐出一句话:“潮云这两个字,是许多年前孤与爱人商量要给未来孩子起的名字。”
她说,如果将来她有了自己孩子的话,希望孩子能像云一样自由自在。
那个时候他听到这番话,满心都沉浸在这个设想当中,满脑子都是他和她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又会长得什么模样。
比起云,他更希望孩子能成为两人之间的羁绊,将他牢牢地拴在她的身边。
所以他说,希望我们的孩子能像潮声一样,念念不忘亦有回响。
思绪回笼,耶律青昊看着眼前与自己模样相似的女娘,又想到刚在皇宫中听闻有她存在的时候。
“最初听说有你这个人的时候,孤动过想杀了你的念头。”
话落,沈潮云的瞳孔蓦地收缩。
耶律青昊垂下眼与她对视,那双淡色的眼睛里透着冷漠还有一抹戾气,不过很快又被他刻意收敛了起来。
薄唇微掀:“没有人配得上这个名字,除了我们之间的孩子。”
“……”
沈潮云嘴唇嗫嚅,那句我见过你堵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顿了顿,问道:“那你为何不杀我?”
耶律青昊没有对此事多加隐瞒,而是直接开口道:“因为他们都说你是她的女儿,而你收拢了京城的沈记残部,这说明你的确是她的女儿,而不是冒牌货。”
说到这儿,他忽然用手捏住了沈潮云的下巴,将她的脸抬起。
目光深深地望着她的眼睛。
“你的眼睛真的很像她。”
沈潮云皱眉,冷着脸拍开他的手,随即朝后退了两三步。
胸膛因情绪的起伏而起伏,唇角紧紧抿起,盯着他直接脱口而出:“再像又有什么用?她已经死了十八年,你嘴上说着爱,那她死的时候你又在哪儿?”
“你既然已经死了,又为何要再出现!”
所有人都以为他死在了海上,可他却是在西煌好好地当着他的国君!
她的生父青勒,居然是西煌国君耶律青昊!
耶律青昊的眼里闪过一丝意外。
“你知道我?”
“我在裕丰堂里见过你的画像。”
听到这话,耶律青昊先是有一瞬的惊讶,接着便理所当然地颔首:“对,你合该在那里见过我的,你母亲的每一幅画像里都有我。”
沈潮云简直要被他给气笑了。
而耶律青昊则像是终于想起来正事一样,对着她颔首道:“嗯,我是你爹。”
哪怕是父女相认的场合,他的表情也没有丝毫的柔和,依然是那个冷硬的西煌国君。
随后,不等她开口,耶律青昊又对着她解释道:“当年我在海上遇难,被海浪卷到附近的海岛为人所救,因重伤而未能及时返程回国,返回时才得知你母亲被人设伏之事。”
“京城里认识我的人很多,所以我没有从南方一路向北入京,而是选择绕道西域。”
沈潮云嘲弄地牵了下唇角。
这个解释和她说又有什么用呢?
前世今生两辈子加在一起,他这个父亲都没有出现在她的生活里。
她在乡下被虐待,在京城受欺负,又丧命于沈若雪之手的时候,他又在哪里?
她脸上的嘲讽不加掩饰,耶律青昊自然看得清楚,他少见地沉默了片刻,才继续道:“之后在西域被耶律皇室认出来,将我带进了皇都。告诉我,我是皇族流落在外的皇子。”
“所以你就留下来了。”
沈潮云眼里满是冷意:“你变成了耶律青昊,而不再是沈行身边的青勒。”
她气得胸膛止不住地起伏。
十几年的时间,但凡他有想过为阿娘报仇,这桩事都不可能直到她重生才曝光!
耶律青昊否认:“我没有。”
沈潮云闭了下眼,短暂地平复了片刻,才睁开眼冷冷地看着他,继续道:“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今日为何命人将我掳掠来此,你是要挑起战事吗?”
说罢,又补充道:“别和我说什么父女情深,我不信这一套。”
耶律青昊平静地看着她。
良久,淡声道:“我快要死了,所以我想见你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