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口岸。
一艘大船停泊在港口，船上的人与货物陆续下来。
李灵运这一趟远行走了三年。
他到过了松浦港，也去过了西洲大陆，见识到了大明海外领土的蓬勃发展。
于他而言，这就像是打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不使用仙人之法。
只是作为一个普通的游者，体会这世道发展带来的变化，未尝不是一种全新的体验。
就在这时。
李灵运的目光落到前面去，正有一个独臂的，面目看着有些沧桑的人在等他。
正是李仙游。
……
二人走出京师的港口，到了城里。
李灵运表情讶异：“不知是哪阵风把你吹来了？”
“岁月的风。”
李仙游叹了口气。
听到这话，李灵运不用算也知道。
李仙游前面熬走了徒弟，现在又熬走了孙子。
虽然底下还有曾孙，但是辈分差到这份上，就只剩下恭敬了。
李仙游与自己一样。
凡事都讲究一个走心，若是做不到这点，仅靠着血脉相连是谈不上交情的。
否则，李灵运就应该一直留在皇宫里。
因为只要朱家血脉不断，他就永远会有师弟的后辈。
但这本来就不是一回事。
朱平安只有一个，小石头只有一个，迅哥儿也只有一个。
自欺欺人没有意义。
李灵运望着李仙游，双眸之中灵光一闪，隐约看到了一枚发亮到刺眼的金星。
那是李仙游的前世，“太白金星”的仙灵。
所谓仙人转世。
这就是“转世之身”逐渐贴近“前世”的结果。
玄都大师父是如此。
李灵运化身云王，再到变回自己，同样是如此。
唯有李仙游。
他今年已经一百二十四岁了。
可以活到这把年纪，已经是六品半仙的寿数在起作用。
生性不羁的李仙游，与那位在凌霄宝殿上循规蹈矩的太白仙官，这两人的性子基本上就没有重合的地方。
李灵运本以为他得到寿终之时，前世仙灵才有可能觉醒。
现在看来，这个过程好像还提前了。
果然——
刀子才是叫一个人最快成长的方式。
李灵运开口问道：“你已经知道自己的来历了？”
“知道了。”
李仙游点了点头，神情平静：“本是混沌之外的一颗双生星辰，直到有一天开启了灵智，一步步历尽艰险，位列仙班，而且还是成了雨帝身前的重臣，奈何……”
说到这，李仙游半是幽怨，半是感慨的看向李灵运。
“奈何因为不自量力，沾上了大因果，所以来到凡间再经历这一世的喜怒哀乐。”
李灵运闻言大笑：“那你可曾后悔？”
“后悔？”李仙游瞪大眼睛：“我恨不得再来走一遭，奈何此间寿数所剩无几，还剩下十来年的光景。等到回了天界，定要再寻一个机会下来感悟红尘。”
李灵运微微点头。
说话之间，二人经过了一处临街的布庄。
这里挤满了前来买布制衣的百姓，因为布匹的价格大幅下降，让许多并不富裕的家庭，也能负担。
十年前买一匹布的价钱，到现在可以买五匹布。
这一切的变化。
仍然始于那位多才多艺的太子爷。
在最初创造了“纺纱机”之后，又制造出了一种可以提高织布效率的造物，名为“飞梭”。
这两者结合，直接促成了纺织行业的大繁荣，布匹的价格极大降低。
李灵运和李仙游停在道旁，看着那些被雇佣的男工与女工劳作。
李灵运开口道：“我们正在经历一个变化更快的时代。”
“是啊，若是往前数一百年，哪怕京师的百姓，都不敢想象竟然能一口气买一匹布。”
“那你觉得，接下来那位太子殿下会做什么？”
闻言，李仙游认真思考了一会儿。
从纺纱到织布。
纺纱之前是种植棉花，织布之后是制造衣服。
当前，大明的农业已经足够发展了，李仙游不觉得在种植棉花的问题上能有所变化。
所以他倾向于后者。
“我猜，那位太子殿下要制造出能做衣服的机器了。”
李灵运闻言失笑：“哪有这么厉害。当真给它一匹布，就能吐出一件衣服来，这要是真的可以做到，那人人都可以当老爷了。”
李仙游一听也是，他觉得李灵运好像有自己的观点，于是问道。
“那你觉得未来的方向是什么？”
“脱离人力。”
李灵运想起自己这趟出海的见闻，尤其是他在大船上的情景。
风平浪静时，这靠人推船。
可是一瞬顺风而行，则船可以向风借力，尤其是一种小型的名为“帆布船”的设计，当真是破浪遨游。
他倒是没见过朱常青的那位太子。
只不过，这是李灵运根据自己的见闻，做出的一种推测。
他这话音刚落。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兄台请留步！”
闻言，李灵运和李仙游同时转头，见到迎面走来一个打扮朴素的年轻人。
他看起来甚至有些灰头土脸的。
然而——
这只是表象。
任凭他如何隐藏，但是落在李灵运和李仙游的视线中，他们只看到了一条明晃晃的金龙悬在这年轻人的顶上。
朱鸿中全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
但不得不说——
他对李灵运先前的话，产生了兴趣。
“兄台所言的摆脱人力，究竟是怎么一个摆脱法，能否与我说说。”
李仙游的仙灵归位不久。
他因为见识过了因果的可怕，不想再与堂堂大明太子扯上关系。
李仙游原地转了一圈，整个人瞬间消失。
只留下李灵运还待在原处。
这一幕可看呆了朱鸿中。
李灵运暗骂“李仙游”这厮坏事。
你自己不想沾上因果，那也不能让别人沾。
他指尖一弹，朱鸿中关于先前那一幕的记忆的消失了。
在他的记忆里。
从始至终，只有李灵运一个人站在这，而且在有关纺织技术的事情上，提及了“摆脱人力”的字样。
朱鸿中打算请教。
李灵运也没有拒绝。
毕竟，朱鸿中若是改变了这个世界，那么带来的一切好处，自己也能享受得到。
他既然有兴趣，那李灵运就把自己的灵感说出来。
于是他做东，邀请朱鸿中到茶馆小坐，将自己的见闻与想法说出，供其参考。
朱鸿中一开始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
直至二人的谈话内容深入。
他隐约察觉，李灵运与自己像是志同道合之人，言语间也不由交流了自己的想法。
再回首，外面已经是黄昏了。
朱鸿中觉得意犹未尽，他当即准备表明身份，好邀请李灵运到东宫。
他有预感，自己若是与面前之人合作。
兴许，可以给这个世界带来许多意想不到的变化。
但李灵运先一步阻止了他。
“今日的你，便是昨日的我。你我的缘分止步于此，莫要强留。”
朱鸿中闻言有些遗憾，但他今日得到了那么多灵感，也做不出强人所难的事情。
于是，他退而求其次。
“敢问兄台的姓名。”
“李灵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