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勒蒙走出公寓,抬头望向阴沉的天空。
厚重的云层如同活物般翻滚着,遮天蔽日,一丝阳光也无法穿透。路上的行人身上散发着一股潮湿的霉味,仿佛刚从洗衣房里出来一样。
在这种天气下,如果不看手表,根本无法判断时间。难怪世界上最大的钟塔会建在伦敦。
菲勒蒙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
距离他和亚瑟的晚餐约会还有很长时间,就算算上路上的时间,也绰绰有余。最近他很少有如此清闲的时刻,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着。
然而,这份悠闲并没有持续多久。
菲勒蒙刚走了几步,就察觉到有人在跟踪他。
他很快就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在距离他几步远的地方,一个身影鬼鬼祟祟地跟着他。
虽然只发现了一个跟踪者,但菲勒蒙相信,暗处肯定还有其他人。现在还不是轻举妄动的时候,他必须先弄清楚跟踪者的身份和目的。
他假装没有发现跟踪者,继续向前走着,同时,他尽量靠近墙壁,以便缩小敌人可能出现的范围。
菲勒蒙的大脑飞速运转着。
他完全猜不到跟踪者的身份,或者说,可能性太多,反而让他无从下手。
在这个城市里,想要找他麻烦的人,多得数不胜数。
“号外!号外!”
一个报童突然出现在菲勒蒙面前,大声吆喝着。
菲勒蒙差点一拳打在他脸上,好在及时收住了手。
“什么号外?”
“各种各样的新闻都有。”
报童似乎对报纸的内容并不了解,他茫然地看着菲勒蒙,问道:“先生,要买一份吗?”
“来一份。”
“只有《伦敦日报》。”
“那就来一份《伦敦日报》。”
菲勒蒙付了钱,报童将一份报纸塞到他手里。
报纸是用机器装订的,但装订得十分粗糙,几乎有四分之一的内容都被装订线遮住了,也不知道是装订工喝醉了,还是故意偷工减料。
不过,菲勒蒙本来就不是为了看新闻才买报纸的。
他假装认真地阅读着报纸,走进一条小巷。这是一条典型的伦敦小巷,狭窄而幽深,两侧的建筑高耸入云,遮挡了大部分阳光。
菲勒蒙走到一个拐角处,停了下来,耐心地等待着跟踪者的出现。
终于,一个身影出现在巷口,菲勒蒙确定,那就是跟踪他的人。跟踪者身材中等,走路的步伐很轻,似乎在刻意隐藏自己的行踪。
菲勒蒙将报纸揉成一团,朝着跟踪者的方向扔了过去。
“什么东西?”
报纸正好盖在跟踪者的脸上,遮住了他的视线。
菲勒蒙抓住机会,猛地挥起拐杖,狠狠地刺向跟踪者的腹部。
“啊!”
跟踪者痛苦地弯下腰,菲勒蒙顺势抓住他的手臂,将他摔倒在地。他将跟踪者的另一只手臂反剪到身后,用膝盖压住他的身体,让他动弹不得。
这是一种简单的擒拿技巧,可以有效地防止敌人掏出武器。
“等等,等等!先生,是我!”
跟踪者终于反应了过来,大声喊道。菲勒蒙听出了他的声音,顿时愣住了。
“你……你还活着?!”
“您似乎不太希望我活着?”
跟踪者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他的语气有些无礼,但菲勒蒙并没有在意。
毕竟,就在几天前,他还亲眼目睹了这个人发疯自杀的场景。
“真是厉害,我真是服了你了。”
私家侦探,艾伦·布莱克,一边拍着身上的灰尘,一边笑着说道。
菲勒蒙因为腿脚不便,动作有些迟缓。布莱克见状,伸手将他扶了起来。
“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搞鬼?您在说什么?”
布莱克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
“在这种情况下,还有什么好误会的?”
“这就是最大的误会,我只是在路上碰巧遇到了您,想和您打个招呼而已。”
“碰巧?你碰巧路过我住的地方?”
“纯属巧合。”
“你平时都是这样,偷偷摸摸地跟踪别人,然后和他们打招呼的吗?”
“谁让您走得那么快呢?”
菲勒蒙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卷起裤腿。
他那条做工精良的假肢,暴露在布莱克的视线中。布莱克似乎早就知道菲勒蒙会识破他的谎言,他只是耸了耸肩,说道:
“好吧,就算我是在跟踪您,但您也不用下手这么狠吧?军人都是这么粗暴的吗?”
布莱克揉着肩膀,抱怨道。
“不一定,但我们通常会用更文明的方式解决问题,比如,用这个。”
菲勒蒙从怀里掏出手枪,在布莱克面前晃了晃。布莱克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说吧,谁派你来的?”
“派我来?您在说什么?”
“你总不会无缘无故地跟踪我吧?是谁让你调查我的?”
布莱克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说道:
“先生,您也知道,我是靠保守秘密吃饭的,就算您威胁我,我也不会透露任何关于客户的信息。”
菲勒蒙知道他在撒谎。
布莱克有一种特殊的天赋,他总是能够轻易地获得别人的信任,也不知道是出于本能,还是精心策划的结果。
他英俊的外表和优雅的谈吐,很容易让人放松警惕,而布莱克也深谙此道,并且能够熟练地利用这一点。
说到底,他更像是一个骗子,而不是一个侦探。菲勒蒙不相信他会有什么职业道德。
“我知道你最近遇到了一些麻烦。”
菲勒蒙说道。布莱克的嘴角微微上扬。
“你对格林尼治天文台很感兴趣,不是吗?”
“您是怎么知道的?”
“我有我的办法。”
布莱克曾经亲口告诉过菲勒蒙这件事,但他现在却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菲勒蒙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继续说道:
“我可以帮你解决这个问题,当然,你也得帮我一个忙。”
布莱克假装犹豫了一会儿,答应了菲勒蒙的请求。
事实上,这个提议对菲勒蒙来说,也是有利的。
自从昨晚梦到冥王星之后,他就一直想要弄清楚,那颗遥远的星球和地球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而格林尼治天文台,似乎是解开这个谜团的关键。
菲勒蒙原本打算强迫布莱克帮他调查这件事,但布莱克并不知道这一点,他以为自己占了便宜。
“好吧,我答应您。”
布莱克说道。
“我就喜欢和您合作。”
“少拍马屁,回答我的问题,是谁派你来的?”
“我的客户吗?”
布莱克点了点头。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
“什么?”
“我的客户都是一些身份特殊的人,他们当然不会轻易透露自己的身份。”
的确如此。
那些雇佣私家侦探的人,通常都有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她是一位非常美丽的女士。”
“女士?”
“和您年纪相仿,但气质高贵,更像是一位贵妇人。嗯,她应该是一位美国人,或者,至少在美国生活了很长时间。我在伦敦,还从未见过哪个女人会像她那样打扮,用那种口音说话。”
布莱克的描述十分详细,但却又让人感觉模棱两可,仿佛在故意卖关子。
菲勒蒙认识的美国人并不多,而且,其中并没有和他年纪相仿的女性。
“就这些?”
“对了,她应该还没有结婚,或者,婚姻生活不太幸福。”
“你怎么知道?”
“很简单,她没有戴结婚戒指。”
菲勒蒙点了点头。
“这位神秘的女士,她的委托也十分奇怪。我的客户通常都是为了调查婚外情,或者收集一些八卦,他们最想要的就是那些拍到对方吸食索玛,或者出入风月场所的照片。”
布莱克的用词十分粗俗,菲勒蒙皱起了眉头。
“但这位女士的委托却截然不同,她似乎对某件事深信不疑,只是想让我帮她确认一下。”
“确认什么?”
“确认您和另一个人的关系。说起来也奇怪,你们两个都是伦敦的名人,但我却从未想过,你们之间会有什么联系。”
菲勒蒙被布莱克吊胃口的话语弄得有些不耐烦,他催促道:
“那个人是谁?”
“亚瑟·弗兰克伯爵。”
布莱克说道。
“她想知道,您和弗兰克伯爵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菲勒蒙顿时愣住了。
他和亚瑟·弗兰克之间唯一的联系,就是弗兰克学会,而这个学会,从未对外公开过。知道这件事的,只有他们的敌人。
就在菲勒蒙以为自己已经掌握了所有敌人的信息时,这个突然出现的美国女人,却让他再次陷入了迷茫。
“所以,我才跟踪您,弗兰克庄园位于郊外,人迹罕至,在那里跟踪您,不容易被发现。”
布莱克解释道,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容。
“您能告诉我,您和弗兰克伯爵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吗?”
菲勒蒙摇了摇头。布莱克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他抓了抓头发,抱怨道:
“看来我白忙活一场了,和您扯上关系,就没有好事。”
菲勒蒙叫住了正要离开的布莱克。
“等等,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什么?”
“爱德华。”
“爱德华?这名字太普通了,我认识的人里,至少有六个叫爱德华的。”
布莱克装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菲勒蒙心中刚刚建立起来的一个猜测,瞬间崩塌了。就连布朗先生这种毫不相干的人,都记得梦里发生的事,而作为爱德华的受害者,布莱克竟然将一切都忘得一干二净。
“先生,您是不是又发现了什么?”
布莱克似乎察觉到了菲勒蒙的异样,他的脸上再次露出了谄媚的笑容。
“没什么。”
“您就别瞒着我了,我知道您在想什么。但您想想,事情已经发生了,如果您不打算追究,那就太可惜了。无论发生了什么,如果没有人知道,那一切就都白费了。但如果牵扯到金钱,那就另当别论了,资本可以让虚幻变成现实。”
菲勒蒙懒得理会布莱克的胡言乱语,他直接否认道:
“不,这只是我的私事,我在梦里……梦里看到了一些东西。”
“哦,这样啊,梦境,我不太懂。”
布莱克顿时失去了兴趣。菲勒蒙终于明白,为什么布莱克会不记得梦里发生的事了。
梦境是现实的另一面,而另一面,其实就是内心。
对于布莱克这种表里如一的人来说,梦境与现实的颠倒,或许并没有什么影响。但对于其他人呢?
伦敦是一座压抑的城市。
无数的欲望被金钱和权力压制着。如果那些被压抑的人,都像布朗先生一样,记起了梦里发生的事,意识到了自己内心深处的渴望……
菲勒蒙抬头望向阴沉的天空,他突然觉得这座城市变得格外血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