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被小五点一行抢劫后,家里只剩下账房那里里留存下来的数十万元边区票。徐世贤住院期间花费去大半,出院回来后每天都要吸食大量的鸦片,由于新政府对烟土买卖管控甚严,不能在市面上流通,都转到了黑市,导致烟土的价格一路飙升,徐家已经有些不堪重负。
锥子从奶奶庙带来十几口子人,整日人嚼马喂,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勉强坚持了一个多月,家里便捉襟见肘。
徐淑婉把回来时身上带的那些钱财也都拿出来补贴了家用,这一院子人的生活才勉强维持到现在,眼看着连采买油盐酱醋也得精打细算了。
曹旋曾向徐淑婉说过,如果家里有用钱的地方他会想办法。可是徐淑婉看着曹旋每日出去为自家拼杀,哪有时间去做什么赚钱的营生,不好让他再为钱的事劳神。徐淑婉从未向曹旋生计已经日渐窘迫的事。
而曹旋整日忙着寻找小五点和李丁的下落,早把徐家这些琐碎的家务抛到了脑后。
束手无策的徐淑婉只好暗自盘算生计,考虑良久,她决定变卖家中一些值钱的物件以维持日常开销。很快她便想到了父亲收藏的古玩,被小五点抢劫后,已经所剩不多,暂且拿出几件来应急。
生活但凡能过得去,徐淑婉也不愿打这些古玩的主意,它们被父亲视为至宝,都是耗费巨大心血和财力换来的,小心翼翼珍藏至今,大半都已被小五点带走,把剩下的这些再典当出去,要是被父亲知道了,他得有多伤心绝望。
徐淑婉斟酌再三,想想这些都是身外之物,只要自家能度过这次难关,把小五点和李丁这两个丧尽天良的恶人绳之以法,让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所做的一切都值。
徐淑婉咬咬牙,瞒着父亲,让徐达去地下室挑选了几件古董,拿到城里恒雅轩去典当。本想着李占魁是父亲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这些古玩又大都是经他的手买来,拿到他那里肯定会给作个理想的价格。谁知李占魁不仅再三挑剔压价,还说这些东西大都是赝品,根本不值什么钱,那些当时花几百块大洋买来的东西,只愿出几块大洋的价格打发徐达。
徐达听了李占魁的话,倍感意外,苦于徐家现在正是急于用钱之际,只好赔着笑脸让他给好好看看。谁知他竟拉下脸来,说自己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还能给徐家故意压价?让徐达收起东西,去别处转转,然后就进了里屋。
这让徐达倍感屈辱,之前李占魁和徐家多有往来,每次见到自己都礼数有加,没想到现在徐老爷卧病在床,徐家散了家财,李占魁便翻脸不认人。
徐达无奈,只好收起东西,出了恒雅轩,又往其他几家典当行去作价。谁知几人见到徐达手里的东西后,都说自己看不明白,怕打了眼,价钱多少都不愿典当。
徐达摸不透这个行当里的讲究,眼看着无人接当,只好把东西又带了回来,并把详细情况向徐淑婉做了说明。
徐达的一番话,让徐淑婉深为震惊,她没想到李占魁除了没有关照自家,还落井下石,恶意压价。
父亲的藏品,大多数都是经李占魁的手买来的,他当时从父亲手里不知挣了多少利润,现在找他典当,却又贬货压价,虽然说这是行规,可他是父亲的发小,不该这样唯利是图啊。
得知父亲身体有恙后,李占魁还来看望了父亲,当面说了很多动情的话。没想到他看到徐家现在落魄,便便翻脸无情。
徐家得势时,李占魁把徐世贤视作同胞兄弟,除了隔三差五把徐世贤请到家中做客,但凡店里有些什么稀罕物件都要拿出来给徐世贤开眼。
徐世贤收藏的爱好,正是在李占魁的影响下慢慢培养起来的,随着兴趣的增加,他成了恒雅轩最大的主顾,每年都要拿出数千块白花花的大洋,去李占魁家换那些毫无用途的古董。
想想当时父亲被德公公和马平等人骗走三万块现大洋,那还不是因为父亲受了李占魁的蛊惑,李占魁要挣那一成的好处,才竭力怂恿父亲买下了那幅画,结果落得二人全部陷入圈套,被人诈走了数万大洋。
李占魁恶意压价,别家又不愿收当,那也就意味着父亲的藏品真是赝品,在高价购买时受了李占魁的坑骗。
现在徐家落魄,徐世贤卧病在床,门前只有弱女幼子,李占魁不仅不主动伸出援手,还一心要盘剥老友残存家财。虽说是在商言商,可李占魁这种做法有些太过冷血、卑劣。
曹旋知道,徐家现在还养着几十号人,每天开销都不小,可是家里却没有一点进项,徐家现在根本无力负担,自己不该把这担子压在徐淑婉肩上,心中更觉对不起徐淑婉。
曹旋沉默了片刻,缓缓对徐淑婉说道:“淑婉,钱的事你不用着急,我来想办法。徐叔的这些收藏,你也别再拿出去典当了,他就这么点爱好了,日后拿出来看看,也好给他留个念想。”
徐淑婉赶忙说道:“辅同,家里的事已把你忙得焦头烂额了,现在又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就别再为钱的事操心了。钱的事我来想办法,徐家好歹还有些家底,我能应付的过来,古董给不上价,我就开仓卖粮,家里还有几仓粮食,咱们这些人几辈子也吃不完,现在卖出去些先救救急。”
曹旋严肃地说道:“淑婉,在这战乱年代,手里的粮食那可是保命用的,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能用粮食去换钱。我已经得到可靠消息,咱们这里很有可能会发生大的战乱,储备什么都不如储备粮食。现在家里有吃有喝,先把一些不必要的开销削减了,让大家先坚持几天,用不了多长时间,我一定会想办法弄钱回来的。”
徐淑婉还想再劝他些什么,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急促地脚步声,一个男子在院子里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二爷,有人往村里来了,我们该怎么办?是组织弟兄们迎敌还是先躲一躲?”
说话的人是马平,能让马平如此惊慌失措,一定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曹旋被马平的喊声给吓了一跳,立刻站起身来,往门外看去。
马平已经三步并作两步跑进屋里,气喘吁吁地说道:“二爷,村外林子里设的暗哨刚刚来报,有一队人打着火把,正骑马往徐家大院赶来,不知是什么来头?”
锥子跟在马平身后,大口喘着粗气,紧盯着曹旋,等待他的命令。
曹凯沉吟片刻说道:“敢点着火把,大张旗鼓地直奔村里,应该是八路军的人,看来他们已经得到消息,一定是冲着我和锥子来的。”
马平说道:“二爷,这些人已距离村子不远了,很快就会到来,得赶紧拿主意。我这就去集合弟兄们,准备好家伙和他们拼一下。”
曹旋当即说道:“万万不能和他们交火,那样的话会给徐家带来杀身之祸。他们是冲着我来的,找不到我就不会为难徐家。我带着你和锥子躲避出去,让其他弟兄们留下,村里人知道徐家大院有不少人手,这时要是把弟兄们都带着走了,会引起他们的怀疑。”
马平说道:“既然这样,那咱们先逃出去再说,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曹旋说道:“别乱了阵脚,现在必须让家里所有人都统一了口径,一旦露出破绽,那可就惹火烧身了。”
徐淑婉满脸焦虑,紧张地说道:“辅同,你赶紧拿主意吧。”
曹旋说道:“立刻通知家里所有的人,若是有军警问起,千万不能说我们没来过徐家大院。告诉他们我是来你家门上逼你成亲的,你父亲不答应,我就赖在你家不走,一直恐吓你们,你们才不敢前去报官,直到数日前有几个同伙来找我,我才带人离开。要是问起家里的那些弟兄,要咬定了是家里的下人。”
曹旋又和几人交待了一些细节,然后让锥子跑到前院通知徐达,让马平去通知一众手下弟兄,大家统一口径,提前做好准备。命二人安排完后立刻来后院会合,然后三人设法从后花园逃走。
二人走后,曹旋眉头紧蹙,他没想到八路军会来的这么快,自己毫无思想准备,早知道这样,不如在外边观望一段时间再回来,稍不留意,就会将徐家带入险境。有些懊恼的曹旋紧张地思考着脱身之计。
徐淑婉和韩娇早已被面前的巨变,吓得花容失色,焦急地看着正在低头冥想的曹旋,想催促他快走,又怕打乱他的思路,只好不停张望着远处的动静,盼他能尽快想出个万全之策,躲过这一劫。
没过多久,马平和锥子又飞也似的跑了回来,二人已将曹旋的话分别传达,那些手下弟兄都已心里有数,徐达正在嘱咐家里的丫鬟和下人。
村子里开始有了零落的狗叫声,很快,整个村子里的狗都狂吠起来,看来人马已经进村了。
马平催促道:“二爷,赶紧走吧,人已经进来了。”
曹旋说道:“走,我们去后花园,从后花园的围墙上跳出去。”
徐淑婉说道:“辅同,城墙一丈多高,你腿脚不方便,跳下去会把腿摔坏的。”
曹旋说道:“淑婉,你放心,我把绳子从角楼上系下去可以逃走,你和娇娇赶紧进屋。若是有人问起,千万不要露了马脚。”
曹旋说完,带着锥子和马平匆匆往后花园去了。徐淑婉和韩娇看着他们消失在夜色里的背影,心情愈发沉重起来。
曹旋三人上到围墙顶上,探头往下看去,只见围墙下有人在走动,间隔十余丈便能看到一个影影绰绰的身影。
曹旋心中暗道,坏了,他们已经把整个徐家大院给包围了,看来在合会镇上发生的事,已经被上报到县政府,派出人手前来搜捕自己,要不是自己趁着夜色回来,没有暴露行踪,他们不能确定自己是否在这里,否则可真就为徐家惹祸上身了。
曹旋不敢怠慢,赶紧带着三人走下围墙,出了后花园,准备再去寻找一个能逃出去的缺口。
当三人回到后院的时候,听到大门口有嘈杂的声音传来,曹旋知道,对方已经准备进入徐家大院搜查了。
还在院子里听着动静的徐淑婉和韩娇看三人又拐了回来,不禁心中也是一沉,他们要是再出不了徐家大院,只怕今天凶多吉少。
徐淑婉急中生智,赶忙对三人喊道:“辅同,别到处乱跑了,听动静他们已经进了院子,你赶紧跟我去中院。”
徐淑婉说着,匆匆去屋里拿出钥匙,带着三人往中院跑去。
韩娇心里明白,徐淑婉是要把曹旋几人带到他家的地窖里去,那是她家的地下金库,外人不知道的所在,当时为了躲避日军的轰炸,徐淑婉带她在那里藏身过。
曹旋也明白了徐淑婉的用意,眼看着情况紧急,再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好招呼马平和锥子一声,带着二人跟在徐淑婉身后,往中院徐世贤原来的卧房跑去。
几人来到屋里,搬开地窖上的桌椅,曹旋三人迅速钻进地窖。
徐淑婉和韩娇手忙脚乱的将桌椅摆回原位,将屋门锁好,赶回到自己的闺房,二人摸黑爬到炕上,小心脏依然狂跳不止。
曹旋他们猜得没错,来的正是县大队的人马。合会镇自卫队连夜围剿曹旋和铁蛋后,发现只是将铁蛋和几名手下击毙了,没有发现曹旋和锥子的身影,他们连夜展开搜捕,结果却一无所获。
天明后,镇领导将情况汇报至县里,县领导当即派出县大队的人马前往合会镇上协助搜捕曹旋。整整一天过去,他们搜遍了附近村落,没有发现二人的踪迹。
傍晚时分,县大队人马回到镇公所,拨通电话,将情况向县领导做了汇报。领导当即召集军警干部,研判曹旋的去向,几个了解情况的同志,说出了曹旋和徐家的关系。最终会议决定,派出人手,对徐家大院展开调查。就在曹旋刚回来不久,县大队的人马就出发了,前往徐世贤村对他进行围捕。
曹旋带着马平和锥子顺着台阶下到徐家的地窖里,划亮火柴,看到墙上挂着马灯,将马灯点燃,这才发现里边别有洞天。
整个地窖用青砖砌成,里边打扫得干干净净,地上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几排红漆木箱,靠墙的地方立着几个博古架,架子上已经没多少东西,地面上还放着一堆个头较大的玉石和佛像之类的东西。
曹旋几人都知道这里是徐家的金库,徐老爷的脚下踩着自家的全部财产,看着那些空荡荡的架子和木箱,知道徐家所有的财富都便宜了小五点和李丁。
曹旋将耳朵贴在墙壁上,想听听外边的动静,却没有一点声息,不知外边现在怎么样了,三人的心都紧紧地揪着,顾不上查看地窖里的陈设。
曹旋和锥子一天奔逃,早已劳累不堪,没想到刚脱险又被找上门来,现在即便要逃走也没有多余的力气,更别说和对方当面交手,要是被人堵进地窖里,三人只能束手就擒。
曹旋三人现在能发挥作用的武器就是马平手里的那把枪,只有区区十发子弹,想抵抗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此时的曹旋如同一只折翼的老鹰,空有一颗雄心,却毫无施威的力量,只能静静等待命运的安排。
一番思忖,曹旋已经把面前的局势看得很通透,到了这般地步,只能听天由命了,与其惶惶难安,还不如坦然面对。他一屁股坐在红漆木箱上,慢慢平息着心中的慌乱。
马平不敢大意,他把耳朵贴在墙壁上,全神贯注听着外边的动静,他知道自己的使命。今天的局面已经再无退路,若是被人堵在地窖里,只能拼死一战,即便保护不了曹旋的安全,也要为他挡下最后一颗子弹。
马平冷峻的面容里,多了些慷慨悲歌,在灯光的映照下,更觉肃穆。
这个时候的锥子,要说不怕,那是吹牛。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劫难,还没缓过劲来,现在又被堵到这狭小的空间里,如同瓮中之鳖,随时都有可能被人擒获或是乱枪打死。今夜虽然没有置身于枪林弹雨中,可是面临的死亡气息,一点都不比昨夜差,锥子的心紧绷着,不时瞅向已经老僧入定般的曹旋。
突然,头顶的地面上传来“咚咚”的脚步声,应该是有人走进了徐老爷的卧房。
听到上边的屋里有了动静,曹旋的心不由自主地抖动了一下,看来,该来的还是来了。他下意识地抬起头来,看向地窖顶上,然后缓缓从红漆木箱上站了起来。
马平紧握手枪,蹑手蹑脚走到台阶的拐角处,蹲下身子,做好了射击的准备。一旦有人发现地窖,想闯进来,那就先把他干掉。今天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锥子一个箭步跳到马平身后,手里握着他那把锋利的锥子,刚才的紧张情绪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杀气,眼里显出和他年龄不相称的暴戾和凶狠。
锥子心中恶狠狠地道:“那些想杀我的,都已经被我杀了,今天你们想要我的命,也没那么容易,就是死我也要拉你们一个垫背的。能和二爷、马爷死在一起,比当花子饿死街头值了。”
曹旋三人虽然内心都起伏不定,可他们谁都没有开口说话,都将眼睛睁得溜圆,屏住呼吸,听着地窖口和地面上的动静。
虽然不畏死,但是等待危险时刻的降临却是无比煎熬,三人压制着内心的焦躁和不安,无助地等待着命运的安排。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过去,三人却恍若时光停滞了一般,痛苦而漫长。
生死存亡,就在弹指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