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这么想最好,兄弟:我很高兴我们达成了共识。】
当摩根眯起眼睛,再一次地带上了那扇完美无瑕的笑容面具的时候,她与圣吉列斯纠缠在一起的手指微微发力,握住了大天使那骨节分明的指掌,重重地晃了两下:虽然对于圣吉列斯来说,摩根的用力其实跟抚摸也没有更多的区别。
“共识永远是最重要的,它能避免我们再次陷入自相残杀的命运。”
巴尔的大天使用他那热情洋溢的腔调,诉说着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的话语,轻而易举地跟上了摩根的节奏,只让摩根觉得自己有种无缝插针的,说不出来的难受。
与他脸上的柔和不容,圣吉列斯的手掌是一块坚硬的烙铁,虽然炽热,却并没有想象中的柔软,无论是顽固的指关节,还是生硬的虎口,都在诉说着这位出自于死亡世界的大天使,无疑是拥有着强大的战士的灵魂。
他绝非是以魅力与气质来致胜的花瓶,他的内在远比世人所看到的要更加坚定与野蛮:就连摩根也是花费了一段时间之后,才意识到了这一点的,而阿瓦隆之主为此也付出了小小的代价。
所幸,她及时地调整了回来。
但尽管如此,与大天使的会谈对于摩根来说,依旧是一段值得铭记的考验:她能在言语上隐约胜过圣吉列斯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她的智慧与谈吐更强大,而是因为她拥有着远比这位大天使更丰富的情报系统,她知道的事情真相要比圣吉列斯更多,仅此而已。
利用大天使对于某些未知真相的渴望与恐惧,再有选择性的或隐蔽或讲述这些事实,摩根在某种程度上掌握着这次谈话的主导权,可即便如此,圣吉列斯偶尔地反扑也足以让蜘蛛女皇冷汗直冒了。
毕竟,摩根已经算得上是【久疏战阵】了,距离她上次用话语来对抗未知的兄弟,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而且圣吉列斯也的确是阿瓦隆之主在话语交锋方面,从未遇到过的强敌。
有那么一瞬间,摩根甚至都有了一丝真切的怀疑。
这么能说会道的大天使,真的是帝皇的亲儿子,而不是他在外边哪旮沓儿随便捡来的家伙么:又或者说,大天使就像是她一样,得到了几名亚空间邪神的特殊关注
在考虑到那一点儿都不让她羡慕的强大的战斗力,和一点儿都不让她羡慕的无边魅力之后,摩根甚至能够确定,看起来关注圣吉列斯的邪神,数量还不少的样子:最起码应该比她摩根要多。
想到这里,阿瓦隆之主不由得停顿了一下,她眯起眼睛,任凭心中的思索不断的运转着:作为已经对邪神的力量、原体的本质和帝皇的计划略有了解的人物,在意识到了圣吉列斯的独特之处,可能与那些亚空间的大能有关联后,摩根便自然而然的想到了很多事情。
而其中最重要的一点,便是他们的那位基因之父,对于圣吉列斯的态度与处置了。
如果摩根站在帝皇的角度来说的话,圣吉列斯似乎并没有什么需要死保的必要性:他本身除了超凡的魅力之外,没有任何特别出众的地方,而圣血天使军团也并非是像三叶草军团那样的独特军团,也就是说,他们并非是不可替代的。
再考虑到他们的那位基因之父对于一切非人特征的深恶痛绝,以及大天使身上这明显到甚至无法遮掩的基因突变,那么这位最神圣的基因原体的命运,还真是令人可悲的前途未卜啊。
要知道,之前那位【最纯洁的基因原体】,现在除了让摩根的灵魂沾了一身血外,已经一星半点都不剩下了:由黎曼鲁斯和禁军亲自押运到皇宫地下的那具躯体,就真的只是一具躯体而已,海德里希仅剩的残余被帝皇握在手里,虽然人类之主的态度还有些暧昧,但是摩根觉得,她这辈子估计都不会再见到这位兄弟了。
这源自于她的预感:而她的预感一向是想当准确的。
想到这里,摩根看向圣吉列斯的眼神中不禁有了几丝哀悼,虽然眼前的这位大天使和她之间没有任何的冲突,更谈不上什么利益的关系了,但是当摩根沐浴在圣吉列斯的光辉中的时候,她内心之中的那杆天平还是不知不觉的,倾向了这位巴尔的大天使。
真是该死的魅力啊。
【……】
虽然早就知道这位大天使拥有着超凡的魅力,但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种魅力对于摩根的杀伤力似乎异常得大,大到摩根明明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却还是无法在内心中完全地抗拒她。
大到让她害怕。
不过,摩根眼中的悲鸣并没有被圣吉列斯看在眼里。因为现在的大天使正低着头,沉浸于他刚刚所看到的那一切:阿瓦隆之主并没有告诉大天使更多的事情,但仅仅是针对于海德里希实验室中的景象和他的那个【最后造物】的一瞥,也足以让巴尔的大天使意识到事情真相的严重性了。
那种东西,只要看上一眼,就能让人明白一切。
更不用说,摩根在意识传输的最后,甚至还颇为贴心的以自己的第一视角,将帝皇与海德里希最后的交谈与互动送了上去:那滔天的金黄色烈焰,便是圣吉列斯对于所有事情最后的一点记忆了。
这种粗暴的直白自然有它的好处,最起码,现在的圣吉列斯不会再考虑任何有关于海德里希的事情了,他本身就不是一个好奇心过剩的原体,也拥有着一颗堪称谨慎的心灵,在完整地目睹了摩根送给他的记忆,并确定了这一切并非虚假之后,大天使就很清楚,这绝非是现在的他所能够知晓的事情。
他该止步了:虽然大天使一向以腹诽帝皇的各种行为为乐,但是在这件事情上,他是绝对理解人类之主的苦衷的,也自然而然的能够理解人类之主在这件事情上格杀勿论的坚决性,他可不想成为海德里希的陪葬品。
事实上,大天使已经开始考虑另一件事情了:当圣吉列斯睁开眼睛的那一刻,他的嘴角上泛起了抹苦涩的笑容,看向摩根,瞳孔中少了几分虚情假意,多了一丝真切的感慨与恳求。
“你知道吗,摩根。”
“在我到来之前,我听说基利曼与多恩曾经主动地找到了帝皇与掌印者,请求他们抹去有关于我们的那位兄弟的记忆,甚至请求将这种记忆清除行为,推广到所有的原体那里:显然,我们的基因之父最后同意了这个请求。”
“在我刚刚听到了这个故事的时候,我的心中甚至对他们两个有些埋怨:那时的我认为我们无论如何都应该保有回忆兄弟的权力,我们的兄弟都不应该彻底的从我们脑海中消失,但现在,这种埋怨已经变转变为了对他们的理解,以及对我自己的嘲讽。”
“多恩他们做的对,我们应该彻底的忘记这一切:那个人就应该沦为一座坟墓,一个不应该被任何人提起的东西,我们要忘了他,将他扔进历史的洪流之中。”
“如果你想的话,请尽管嘲笑我的不自量力吧,姐妹,我已经在善意的恳求下,被清除了一次那些可怕的记忆了,而现在,我不得不请求伱,来帮我清除第二次。”
“让他从我的脑海里消失吧,我不想再记得他了:我知道你是能够做到这一切的,所以,拜托你帮帮我吧:我可不想去找我们的父亲或者掌印者,那实在是太丢脸了。”
圣吉列斯弯下膝盖,他实际上是以一种半蹲的姿态,让自己和摩根能够处于同一高度上,然后,他的琥珀色瞳孔就可以直视着摩根的眼睛,发出恳切的光芒,而他的面容也恰到好处地露出几丝悲哀。让他无暇的笑容看起来就宛如一场古典的悲剧。
圣吉列斯在恳求。
谁又能拒绝他的恳求呢
【我当然乐意,兄弟。】
摩根笑了起来,她的心情有了几丝的松懈,最起码现在,她和圣吉列斯算是暂时地脱离了勾心斗角的状态,可以像一对真正的血亲那样,交谈一下彼此的想法了。
【但首先,兄弟,我不得不提醒你一件事情。】
摩根的瞳孔中散射了精光,她紧盯着圣吉列斯那张专注且不容质疑的面容:在之前的谈话中,阿瓦隆之主已经察觉到了大天使身上的某些缺点。
这位大天使的性格其实并不是完美无缺的,他的灵魂中拥有着专横、鲁莽以及软弱的那一面,者让他很容易因为一时的困难或者蛊惑而受到巨大的影响,从而做出长久的糟糕决定。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圣吉列斯是一个冲动的人,一个马格努斯式的人物,但他内心之中的纯然高洁又让他与马格努斯有了本质上的天差地别,但只要操作的好,这位大天使也会被误导着,犯下一个马格努斯式的致命错误。
摩根暗自记住了这一点,她觉得自己以后应该用得上这些古怪的知识,但现在,她还是需要提醒圣吉列斯,不要在这方面,犯下多么严重的错误。
毕竟,她也算是半个当事人。
于是,摩根直接看向了那双琥珀色的瞳孔。
【……】
真是一对让人眼馋的宝石。
【我必须提醒你,兄弟。】
【如果你就这样让我抹去你的相关记忆的话,那么五秒钟后,你会忘记有关于他的一切,回归到我与你进行对接之前的那个状态,而那个时候的你,对于我们那个亵渎的兄弟,还有着无穷无尽的好奇心与忌惮的。】
【然后,你就会问我,再一次地旁敲侧击。】
【就像一个轮回。】
“你是指……”
圣吉列斯若有所思,摩根则是微笑地摇了摇头。
【我的意思是,你最好能够留下一些标志,或者说提醒,一些能够避免可笑轮回的东西,能够让你的内心意识到这件事情严重性的特殊符号。】
“符号……”
【是的,我知道这是一个比较私人的事情,但你应该立下一个这样的符号,然后,每当你看到它的时候,你就会想起来,你不应该再思考有关于这方面的事情了。】
“一个刻骨铭心的疤痕”
【……可以这么理解。】
摩根的瞳孔挑起:她的血亲兄弟们的审美,跟她的审美,似乎总是有些冲突的,这些原体似乎总是沉浸于某些伤痛、传奇或者伟大之类的词汇,而摩根则是对这些词汇兴趣寥寥。
不过,话又说回来,在这搁方面,反而是其他的原体更贴近于整个人类帝国的总体审美观念,而摩根才是那个脱离了群众的另类:她很清楚这一点。
反正,阿瓦隆之主是永远都无法理解,为什么整个帝国都习惯以雄鹰、雷霆、甚至是人类的头骨作为美学上的典范:据说,这种审美观来自于他们的父亲。
是的,那个把纯金色看作是完美颜色的安纳托里亚土老帽:虽然摩根同样也很喜欢金色,但她喜欢的是那种略微作为点缀,被其他万紫千红所簇拥起来的亮金,而不是像人类之主这样,把一整座巨大的建筑通通涂成黄金色,给人一种难以形容的,乡下土财主一般的粗暴庸俗感。
跟暴发户似的。
不过……
帝皇本来就算是暴发户吧
【……】
摩根压抑着心中的笑意,她抬起头来,等待着圣吉列斯的反应。
而大天使并没有犹豫太久:在点了点头,认同了摩根的这个观念之后,圣吉列斯是向周围的那些水晶雕像环视了一圈,随后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礼仪式铠甲,但这些注定不会陪伴他太久的东西,似乎并不满足于圣吉列斯对于刻骨铭心这个词的概念。
直到他看向了自己的手。
于是,在下一秒,在摩根都来不及反应的惊愕之中,大天使抬起了自己的一只手掌,伸到了他的嘴唇旁边。
接着,张开嘴。
洁白且平坦的牙齿比圣吉列斯的脖颈更光滑,只需片刻,就紧紧地咬在了那只摩根刚刚还紧握住了手掌上,下一个瞬间,就留下了深深的咬痕,甚至有一滴鲜血顺着伤口留下,蔓延到了垂落的指尖,坠向地面。
天使咬伤了自己。
从未有任何事情,让摩根如此的感到惊讶了,她甚至都忘记了在这一刻保持呼吸,保持思考,她似乎本能般的发出了一声想要阻止这一切的尖叫,但又似乎没有,可她的耳朵却捕捉到了这种声音。
【……】
最后,摩根下意识的伸出了自己的手,任其那滴鲜血滴落在了自己伸出的指尖上,顺着微微抬起的手指轻轻滑落,最后流到了她的手心上,又沿着那交叉在一起的掌心纹路,泼洒、熔化、升腾、最后与摩根的掌心融为一体,再也看不到些许的血腥了。
唯余洁白,雪般的洁白。
【……】
【你没必要这样子,我的兄弟圣吉列斯。】
摩根花了整整一秒钟,才从她的茫然中走了出来,他下意识的看见了圣吉列斯的手掌,只看到那里有了一个清晰可见的伤口。
虽然在天使的魅力之下,这种狰狞的伤口,也显示出了一种独特的,残忍的美感,但是最起码在短时间内,如果圣吉列斯想的话,这个伤口也许是无法消掉的。
的确,刻骨铭心。
“唯有疼痛的伤口才能让人记住错误,不是吗”
“既然我一定会忘记你刚才所告诉我的那一切,那么,我就的确需要一个刻骨铭心的纪念,刻骨铭心到当我看到它,并且抚摸到它的时候,我会感到疼痛,我就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了。”
【你的这种方式……这是巴尔的传统吗】
“你觉得是的话,那就是。”
圣吉列斯笑了笑,这笑容更苍白,却也更富有魅力了,流血的手指似乎没有对大天使的状态造成哪怕是一丝一毫的负面影响,大天使依旧是大天使。
“好了,现在,做你应该做的事情吧,我的姐妹,真是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哪里的事】
摩根笑着回应道,她首先伸出自己的手:处于本能,她伸出的是另一只手,那只并没有接住圣吉列斯鲜血的手。
而大天使对此,也只是稍微愣了一下,便露出了了然的笑容:直到此时,摩根才发现,她伸出的这只手所对应的,是圣吉列斯那还在流血的手掌。
这是一个失礼的举措,但大天使并不打算给摩根补救的机会:某种狡黠的笑容的天使琥珀色瞳孔中流淌起来,他伸出了那只流血的手掌,还不等摩根反应过来,就略显蛮横的抓住了阿瓦隆之主的手,紧紧的握在了一起,
这一次,轮到圣吉列斯用力地握了握摩根的手了。
就这样,摩根的另一只手也感觉到了大天使的鲜血,这次,她感觉的格外清晰,格外长久,也格外的具有权威性。
她发现了有意思的一件事情。
与圣吉列斯那温暖的手掌不同的是,圣吉列斯的鲜血就是无比冰冷的:当鲜血在圣吉列斯的手上流淌的时候,就像是一条冷却的岩浆河划过了春意盎然的山丘。
大天使的血是冷的。
冷。
且粘稠。
它留在了摩根的手掌上。
这一次,鲜血是干涸的,是无法自我融化的。
【……】
也许,她得去洗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