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小狐狸腹部的伤口愈合,顾玄知轻轻笑了笑,拿过一旁的软布沾了水给白狐擦拭结块的血液。
“也不知是哪个人干这种有伤天和的事情,这白狐虽是妖,身上却没有半分浊气,反而带着一股飘然之气,一看就是没有害过人的,竟被人挖了妖丹。”
顾玄知说起这件事狠狠皱了皱眉,像是有些不耻。
而且这般澄澈飘然的气息,一看就是在洞天福地修炼出来的,这种地方一般都与世隔绝,这种地方生活的种族,一般都不喜欢外界交流,也不会轻易允许族人出来。
这白狐八成是偷跑出来,被人哄骗了。
顾爻看着白狐,心中更是一阵复杂。
某种意义上,现在他是看着“自己”身负重伤的模样。
白狐哼哼唧唧地嘤咛一声,将身子蜷缩在一起,像是冷极了的模样。
小小的一团,看起来就很让人心疼。
顾爻叹了口气,揪了揪顾玄知的衣襟,发出一阵咿呀声。
顾玄知低头,就见一双漂亮的眼睛盯着自己,看起来格外澄澈。
那肉乎乎的手胡乱指着桌上的白狐,像是有些着急。
顾玄知那颗心顿时一软,单手将人抱起,“小幺是看到这白狐冷了吗?”他抬手一扬,一股温和的灵力托着白狐落到柔软的被褥之中,兜头罩下,直接将白狐整个罩住。
可那蜷缩着身子却渐渐放松,看起来倒是没有那么可怜了。
看着顾爻脸上这表情,顾玄知笑了笑,随口道,“小幺要是喜欢,我们就将这白狐带回去。”
反正天乾宗也不是养不起。
说不定得了机缘,这白狐还能修成人形。
可那白狐终究还是没有和他们回去,看着浑身毛都炸起来,恶狠狠盯着顾玄知的白狐,顾爻轻叹口气。
他自然是知道这白狐为何会有这种反应。
林霁就是个道士。
自然是一身道袍。
如今这刚刚被剖丹的白狐神思混沌,八成是将顾玄知认成林霁了。
可顾玄知不知晓不过愣了一瞬,那白狐就已经顺着窗户跳了出去,三两下便没了踪迹。
顾玄知轻叹一口气,伸手摸了摸顾爻的脑袋,“小幺,这白狐和我们无缘啊……”
顾爻看着窗口落下的点点血迹,眼眸阴沉。
他们可不算是无缘呢。
有缘得很。
————
当顾玄知带着自己踏入天乾宗山门的那一刻,顾爻感觉那股灵魂中的疲乏感瞬间减轻。
眼前画面一转,来到了他的院子。
他还未成为峰主时,是跟着顾玄知住在后山的,有自己的院子。
偏头看去,铜镜中映出一张精致到面容,约莫十五岁左右。
可灵魂中的疼痛感已经几近于无。
顾爻垂了垂眸,双手垂落在身侧,大概也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为何顾怜会那般着急出宗去寻找飞升之法?
都是因为他。
因为顾玄知用寿命给他补魂。
以师父的修为,就算是伤重,也不至会在他及冠之时就仙逝。
想起顾爻抿了抿唇,猛地甩开步子跑起来,一把推开房门。
门外天光大亮,晃得顾爻眼神微眯,不过转瞬之间,便到了一个昏暗的密室之中。
顾玄知那张出尘的脸上此刻已经变得沟壑遍布,那满头飘扬的青丝成了变得干枯花白,眼神浑浊无神,像极了每个老人大限将至之时的模样。
顾筹四人都跪在床边,顾爻手中抓着那像是覆着一层干枯树皮的干瘦手掌,心中酸涩。
一滴泪落到顾玄知的手背上,让那僵硬的手指动了动,他将目光从头顶的太极图转过,落在顾爻的脸上。
颤着声开口,带着些僵硬,“别哭……”
顾爻一愣,泪却刷的落下,他将面颊贴到顾玄知的手背上,吸着鼻子开口,“师父……”
顾玄知看着这个最宠爱的小徒弟,抬起手,想要像小时候一样轻抚着少年的发顶,可那只手却终究是僵在半空,便落了下去。
顾爻伸手抓住那只落下的手,凉得可怕,那躺在榻上的人,此刻却已经没了生息,他呆愣愣地开口,“师父……”
没有回应。
“师父……”
第二声也没有回应。
“师父!”
少年声音凄厉,可已经绝了气息的人却再也不会回应他了。
顾筹等人撇过眼,偷偷抬袖擦着眼泪。
不过一瞬,顾爻感觉到自己抓着的手好像突然消失了,抬头看去,那躺在榻上的人身体在一点点尘灭,化作细碎的金色尘埃,随着一道清风散去。
顾爻胡乱伸手去抓,向前扑去,却什么也抓不到。
他呆愣地看着那金色尘埃逐渐散去,回归天地,在找不到半分踪迹。
禅道大家,得道高僧死后还能留下舍利,可窥探天机反噬的顾玄知,却再也没了来生。
顾爻眼神呆愣,却又在转瞬之间换了个场景。
他看着头顶青天,一时间还没有从刚刚的悲伤中抽离出来,四周人声鼎沸,顾爻却无知无觉。
那牛车却已经停了下来,他下了车,伸手在顾爻眼前晃了晃,“孩子,到了皇城了。”
顾爻回神,看着面前笑得和蔼的老爷爷,担忧又慈爱的目光,还真是和师父一模一样。
垂了垂眸,他点了点头,从一堆草料中一跃而下。
“多谢老伯!”
老爷爷笑了笑,摆了摆手,“也就是顺带捎上你,你一个年轻人出门在外不容易。”
顾爻牵了牵嘴角,脸上扬起一个笑,“那就,后会有期!”
给人留下一点碎银子,顾爻还没等人反应过来,足尖一踏,掠过屋顶,翻墙离去。
老爷爷看着那躺在草料间白花花的银子有些无奈。
不过就是捎带了一程,哪里值这么多钱哟,他本来也是来这城中给尚书家送草料的。
顾爻坐在城中的最高的阁顶,俯瞰着整座皇城,心情算不得太好,接住飘落的雪花,看着他在掌心融化,竟也感觉到了一丝寒冷。
突然,街上一阵骚动,人群朝着城门口汇聚而去。
顾爻足尖一踏,掐了个隐身诀,坐在茶楼的栏杆上看着那城门的方向。
修真之人本就耳聪目明,街上的谈论声他自然是听得清清楚楚。
“沈将军此次将那些蛮夷人赶出我们边境数十里,差点一路打到他们王都,可真是解气啊!”
“可不是吗,沈将军守卫边境将近十年,要不是这次受了伤,被陛下多次下旨召回,怕也是要在边境守到死了。”
人群中有人轻叹一声,“这沈将军为了我们北杳还真是殚精竭虑了,如今都三十又五了,还未娶妻。”
“唉?不是说沈将军有个亡妻吗?”
“什么亡妻啊?是沈将军年少之时对一人一见倾心,奈何红颜薄命,这么多年,大概也是走不出来啊。”
人群中又是一阵轻叹声。
顾爻却有些恍惚,对这位沈将军的身份也有了些猜测,马蹄铁骑声整齐又肃穆,带着些凛冽杀气,将前来欢迎沈翊凯旋的百姓都镇在原地。
一些姑娘手中的花捏在手中,都被这杀气吓得一阵,完全不敢扔出去。
顾爻有些恍惚,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容。
年少轻狂又臭屁,带着些幼稚的少年如今已经变得成熟又稳重。
在战场历练这许多年,更是周身都带着一股肃穆杀气,让人不敢直视。
不再像是记忆中那般风流肆意的少年郎。
在顾爻记忆中,那双澄澈的眸子总是带着细碎的微光,亮得出奇,此刻却只有一片麻木。
死寂的麻木。
像是大火过后的秋日荒原,寸草不生,只剩下满地焦土。
一时竟让顾爻有些不敢认。
看着那一队人朝着皇宫的方向行进,顾爻抿了抿唇,抬脚就要跟上,眼前情形一转,沈折竹那张脸就在眼前!
少年脸上满是不可置信,顾爻还没反应过来,手上就已经将少年打了回去。
少年坠落深渊,像是一只折翼的蝴蝶,脆弱又无辜。
顾爻伸手,想要抓住少年的手,却只来得及碰触到少年的指尖。
少年闭上眼睛,眸中是一片死寂,任由自己跌落深渊,将整个人吞噬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