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长安到江南的一路上,顾爻都不得不感叹,袭巡却是个好皇帝。
在位二十余年,将千疮百孔的万里河山以铁血手腕缝补起来,挖去这片土地血肉的蛀虫腐肉,用最好最猛的药让伤口痊愈。
使得不过短短五年,大宣的国力就已经恢复,能够支持他与匈奴开战。
他又是个将才,用兵险而大胆,往往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解决了大宣最大的外患,还额外得了一笔岁贡。
此后十年更是殚精竭虑,要不是过于劳模,也不会猝死在改奏折的桌子前。
就这一段路,顾爻和沉眷一路走走停停玩玩,竟是走了好几个月。
白墙黛瓦边是一条并不算宽阔的小河,贩夫走卒在河边叫卖着,四周杨柳依依,顾爻倚在小舟上,身侧沉眷正拿着刚刚买的一篮子杨梅给他挑拣上边的枝叶。
玉肌半醉生红粟,墨晕微深染紫裳。
顾爻伸手捏了一颗就想往嘴里塞,沉眷却一下子将那颗红到发紫的杨梅抢了过去。
对上顾爻委屈的神色他有些无奈,晃了晃手中的篮子。“阿爻,这杨梅没洗,等我们回家洗了再吃。”
顾爻还想挣扎一下,却瞥见岸边卖枇杷的,是个顶好看的小娘子,还带着孩子。
小孩拿着风车和草编的蚂蚱围着小娘子转来转去,小娘子有些无奈,见自己那个皮猴子还要祸害筐中的枇杷,她一把拍开了自家皮猴的手,“就这两筐好枇杷,看能不能卖上好价钱了,你这奴仔不要糟蹋了,要恰(吃)枇杷,家里有剩下的喏。”
隔着一段距离,顾爻却依旧将这段话听得清楚。
小娘子话说得凶,嗓音里却总带着一股子江南水乡的温婉柔情,软糯的吴音总是让人的心肠都会软下三分。
顾爻想起自己的第一个任务,他在江南外祖家住了那么长一段时间,还是没有学会这软糯的腔调。
他忽的偏头看去,眸光灼灼,“沉眷,吃枇杷吗?”
沉眷抬头看他一眼,又转头看向岸上那个小娘子。
“不吃!”
这两个字被少年咬得极重,实实在在表达着自己的拒绝。
顾爻却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凑到这只嘴硬的狐狸身边,“夫人有没有闻到一股味道?”
沉眷已经猜出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了,偏过头不言语。
顾爻抬手扇了扇风,“好大一股醋味啊。”
随后,是一阵爽朗的笑声。
岸边的贩夫走卒,正在洗衣的小娘子都转头看向他们这边,目光带着探究。
沉眷脸瞬间憋得通红,“顾爻!”
顾爻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夫人不醋,不醋,是夫君想吃枇杷了。”
说着,顾爻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皱,将双手放到脸颊两侧做喇叭状,“小娘子,小娘子,你家的枇杷咋滴卖喽?”
顾爻操着一口不大流利的方言,引得那坐在柳树下卖枇杷的小娘子闻声回头。
顾爻笑着朝她招了招手,船夫将船朝着那岸边靠了靠,船身轻晃了一下,顾爻的身子晃了一下,被身侧的人一把按住。
“小心点。”
顾爻偏头看去,沉眷蹙着眉,带着些责备看向他,声音有些冷。
他站稳身子,却又觉得这样吃醋的沉眷可爱得紧。
岸上的小娘子此刻也指着自己问道,“小郎君在喊我咩?”
顾爻笑着点了点头,又指着她面前那筐又大又黄的枇杷道,
“你这枇杷怎么卖喽?”
“我买一筐。”
小娘子似是没想到是这般好看小郎君真的要买一筐,赶忙摆了摆手,“小郎君,这枇杷不经放喽,你自己恰,买少一点喽。”
顾爻笑了笑,没骨头似的倚在沉眷身上,“没事啦,我家里人多。”
小娘子松了口气,转身要给人拿枇杷。
顾爻却是足尖一踏,直接飞身上岸,小娘子被这动作一吓,往后退了两步。
那小郎君却已经抱着枇杷回到小舟上。
他摸了摸身上,然后理所应当地朝着沉眷伸手,“狐狸~~”
沉眷捏着荷包,盯着面前可怜巴巴的人,顾爻却是笑着将手又往上抬了抬。
少年轻叹一口气,从腰侧的荷包中掏出一块碎银子。
顾爻瞬间笑开,“多谢夫人!”
这一声喊得响亮,四周在洗衣服的小娘子八卦的目光都落在他们身上。
那眼神,沉眷觉得,明天这个小镇他俩的八卦就能传得满天飞了。
顾爻却没有半点想要遮掩两人关系的意思,依旧懒洋洋地倚在他的身上。
少年偏着脑袋,耳廓红了个彻底。
顾爻笑得张扬,抬手将手上的银子丢给貌美的小娘子,“小娘子好看喽,多的就当做是给孩子的压岁钱喏。”
小娘子手忙脚乱接住那略有些压手的碎银,拒绝的话还未说出口。
顾爻就朝着水面拍了一下,水花溅起,后坐力让小舟继续朝前行进。
青年手中抛着一个橙黄的枇杷,随后剥开,一口咬了下去,脸上笑容越大,朝着小娘子挥了挥手,
“小娘子,枇杷很甜喏。”
小郎君眉目张扬,笑得比枇杷还甜,小舟顺着平缓的河流一路向下。
而顾爻就是个显眼包,路过一座小桥时,他朝着桥上正在看他的小娘子招手,“小娘子,恰(吃)枇杷喏?”
小娘子被俊俏的小郎君看得满脸通红,拿扇子遮着脸,娇笑成一团。
顾爻随手从筐中拿出一串枇杷,朝着桥上的两个小娘子扔去。
“请你们恰(吃)枇杷喏。”
落下的枇杷被猛地掷出,却是轻飘飘地落下,准确落在小娘子的掌心。
小舟已经从桥下穿过,顾爻朝着两个小娘子挥挥手,“后会有期。”
沉眷的脸更黑了。
面无表情地将顾爻的身子掰回来。
顾爻笑着靠在他的身上,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脸颊,“小郎君,莫生气喽,我最喜欢小郎君喏。”
刻意放软的江南软调像是一阵春风,直接吹乱了少年心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