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掌柜唔唔的挣扎,似乎有话要说,俞山看了眼祝春时,随即将抹布取下来,抬脚一踹,尚掌柜啪一声双膝跪地,顿时呲牙咧嘴疼得说不出话来。
俞力抓住见势不对想要跑路的店小二,手臂微微用力就逼得小二跪下求饶,嘴里不住地叫着饶命恕罪之语。
“都是掌柜的让小的干的,和小的没干系,六奶奶饶命啊!”
“六奶奶,您和六爷不在京中,不知道这做生意的难处,小的已经是尽力在维持铺子生意了,您刚回来不清楚情况也不仔细问缘由,上来便打便骂,传出去您和六爷的名声还要不要了?”尚掌柜吸着冷气,只觉得双膝都要碎了,强撑着一口气说话。
“有你们这些蛀虫肆无忌惮了这么些年,我和你六爷还有名声可言?”
祝春时居高临下地看着二人,“你是吃谁的饭听谁的话,到了这个时候还糊涂得想要同我狡辩吗?”
尚掌柜还欲再说,但祝春时已然没了继续听下去的耐心,“你也不必挣扎了,你的亲家可不会来救你,她不知道还好,她要是知道你干的这些龌龊勾当,也得和你一起跪在这里求饶。”
“我,我亲家可是钱管事,她是大太太跟前的红人——”刚说到这里,他就被俞山拿抹布塞了嘴,只能继续在喉咙里哼哼唧唧。
祝春时等的就是他这句话,遽然冷笑道:“怪不得你胆大包天,原来背后竟还有人撑腰,只是你打错了主意手伸得太长,别说区区一个管事,就是大太太来了这里,也管不了我教训自家的奴仆!”
“将他们押去官府,这些年做的孽犯的事总要查个清楚明白,吞下去的东西也要一五一十的吐出来,免得祸害了伯府的名声!”
小二顿时鬼哭狼嚎起来,尚掌柜也目眦欲裂,只是浑身动弹不得,只能任由俞山俞力二人把他们带走。
“姑娘,”春容扶着祝春时从书铺走出去,“大太太那里——”
祝春时看了眼冬日清冷的长街,再看近乎空空荡荡的铺子,“去里面屋子搜搜那姓尚的还藏了什么好东西没?”琼枝莹莹诶了声转头进去,她才对着春容道:“大太太和这铺子有什么关系吗?尚掌柜中饱私囊,仗势欺人,我和六爷一直都没察觉,和大太太有什么相干。”
“掌柜不是说钱管事乃是他的亲家吗,钱管事可是大太太的心腹。”俞武掀开车帘,祝春时扶着春容的手臂坐进马车,春容一边斟茶一边道。
祝春时轻笑了声,心腹虽说是心腹,但趁着庶子不在京中故意插手他的铺子下人败坏他的名声这种事,大太太要是聪明便不会沾手,更不会包庇自己的心腹。
她今日出门可不曾遮掩行踪,来这铺子教训掌柜也没躲着藏着,姓尚的还送进了衙门,只怕不等回府,他们该知道的就会都知道了。
见莹莹琼枝各拿着点东西出了门,双燕也锁上了书铺,一行人才又转道往成衣铺子去。
“夜长梦多,书铺这边我大张旗鼓的来,成衣铺那边只怕也接到消息了,直接去吧。”祝春时淡淡道。
成衣铺的掌柜还算是有点脑子,虽不够多但明显也没尚掌柜蠢钝,账目上过得去,店铺也打扫得干净,小二虽说态度也不如何热络,但好歹没狗眼看人低。
他们的马车刚在门口停下,掌柜就迎了出来,祝春时也不和他卖关子绕口舌,先将账本摔了过去,账的确是做得不错,但她在京城也留了人,这些年布料什么价成衣什么价,这掌柜的经营如何,都看在眼里,抓错处是一抓一个准。
这位没尚掌柜那般糊涂,贪的银子没那么多,威逼之下很快就吐了个数出来,祝春时和着账本一看,细枝末节上也就懒得再去掰扯,末了再将他身上的掌柜之职卸了,提拔了个小二临时代管,也就算了了。
“窦掌柜,你是个明白人,可别去了六爷跟前又搬出什么亲戚来。”祝春时离开之时笑了笑,“要真是如此,窦掌柜不如现在就去衙门和尚掌柜作伴,也省事。”
窦掌柜低着头,他已经知道了那姓尚的遭遇,颤颤道:“六奶奶放心,小的不敢,小的这就去六爷面前磕头赔罪,还请六奶奶大人有大量,饶了小的一家老小。”
他们都是奴籍,日子好过的时候那是主子跟前的一等体面人,吃香喝辣绸缎首饰都不在话下;但要是惹了主子厌弃,那日子就是水深火热连口吃食都不一定有,更别说送到官府去,刁奴欺主,哪里有好活头?
祝春时走后,窦掌柜一抹脸,瞬间老了十岁不止,他看了眼铺子,再想起好容易才拾掇好的家,险些都要掉泪了,只是猛然间又想起祝春时报官的话,他一吸鼻子,甩甩手赶紧回家去了。回去之后又和媳妇扯了许久的皮才终于把东西卖了好填补亏空,又紧赶慢赶的送去俞逖那边,那已经是几日之后的事了。
祝春时这边刚回院子,圆荷就迎了上来,“姑娘,大太太方才遣了红缨姐姐送东西来。”
红缨如今还在郭太太身边服侍,但青眉前两年却配了人不在府里伺候了。
春容乍舌:“好快。”
“红缨留话了吗?”祝春时解下斗篷,站在熏笼边暖了暖手,又喝了口热茶,身上的凉气才算是尽去了。
圆荷抱着斗篷挂在木架子上,“说是姑娘才回来,本该早早送来的,偏逢着过年所以晚了些,还说底下人不懂事眼皮子浅,上了年纪连脑子也糊涂了,太太已经处置了人,还请姑娘不要见怪。”
圆荷没跟出去,听见红缨的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如今见祝春时回来,一面取了梳妆台上的香膏来给她涂手,一面好奇道:“姑娘出去做了什么?您不在所以没瞧见,流水似的东西送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太太发财了呢。”
“你这张嘴呀,少说些浑话,让人听见了指不定怎么教训呢。”祝春时无奈的看了她一眼,“东西收下也就收下了,旁的事也就不必再提。”
等圆荷涂好脂膏,春容拉着她走到外边,细声细气将今日铺子上的事情说了。
傍晚俞逖闷着头回来,神色也有些不快,进屋就喝了一盏茶顺气,丧着脸靠在罗汉床上,祝春时听见动静从内室里出来也没见他抬眼。
“不是说和曾家的人一起吃茶吗,这是怎么了?”
俞逖按了按额头,叹着气,把祝春时揽在怀里,低头埋进肩颈上,“有些累。”
“是曾六不行还是曾家人不好?”祝春时摸了摸他头顶,“今早出门还意气风发的想给人家脸色看,莫不是被别人给脸色了?”
俞逖又叹了一声,直起身来,“倒不是脸色的问题,曾六那个人实在是不好说。”他回想了下今日席上种种,仔细措了下词,字斟句酌的道:“长相的确不错,面如傅粉,身体虽不至于强健,但也不到手无缚鸡之力的地步,算是能看得过去。”
“除了长相身材呢?”祝春时微微皱眉,“品性,家人,才华这些呢?”
“唔……”俞逖难得卡壳。
“莫不是很不好?”祝春时猜测了下,随即又觉得有些道理,“要是好你何至于说不出来话,凡事都能说得头头是道的人,今日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倒也不是很不好。他吧,”俞逖迟疑了下,“啧,这么说吧,就是文弱了些,不是身体上的弱,而是精神上,有些天真和多余的怜悯,还有些贪玩,主见也不算多,席上多是曾大曾三说话。不过我看曾大他们的确十分疼爱这个幼弟,说是宠儿子也不外如是了。”
祝春时脸色有些难看,俞逖见状忙道:“但应该也不是什么问题,我瞧着曾六虽说读了些书,但本事一般,日后有他两个兄长扶持着,吃饭生活总是没事的,况且要真是和萱姐儿成了亲,那也还有我看着,总不会让他们小夫妻穷困潦倒。”
他越说话祝春时就越有些不好,她抬手打断道:“你说他有天真和多余的怜悯是什么意思,是发生了什么事让你看见了?”
“这倒不是,只是曾大说他弟弟心软,平日里总喜欢扶危济困,乐善好施,为人脾气也好,从小到大就没正经生过气,对于丫鬟下人也是一等一的和善。”
祝春时将这话听进去一半,“那你觉着这曾六成不成?”
这也是俞逖为难的地方,依着他的想法,这曾六是决计不行的,一个男人没有本事也就算了,还没有什么主见,虽说这能让他成婚后多听萱姐儿的话,但男人这种东西,别人不了解,他自己还不了解吗?听父亲兄长的话他自然乐意,那是长辈;但媳妇的话就不一定了,他好面子。
而且就从今天这一面上,他就能发现曾六天真又怜悯,这要是有本事有主见就罢了,还能算个优点,但曾六全都不占啊。天真是什么,往好了说叫单纯,直白点就是蠢;怜悯心又是什么,好了说就是善良,直白点就是耳根子软,别人一说话他就要动摇;还有那什么乐善好施,他要是自己挣钱自己布施还能说句好,他现如今手一摊全找家里然后天女散花给散出去,到时候成了亲有了自己的小家,他还能手一摊找家里?
单是喝这一壶茶,他全去发现曾六的缺点了,优点是一个没注意,仅有的一个脾气好还是曾大说的,因此回来的路上很是郁卒。
但偏偏这都不算什么大错,在俞大老爷和邓姨娘眼里都不算什么,有些反而还是好处,而且如今曾六也还不到弱冠,稚嫩点也无所谓,到时候有兄姐和姐夫帮衬着,总不会带着媳妇去讨饭。
祝春时见他半晌不曾开口,脸上全是犹疑之色也就明白了,“等过两日我去找阿玉她们问问,我记得曾家二姑娘好像就是嫁到襄城伯府去了,阿玉和她是妯娌,应该也能知道点消息。”
俞逖头疼的应下,他回来得不早不晚,这婚事偏偏定下了,除非曾六犯下什么大错,否则等闲不会退婚。
“你先别想这些了,左右一时半会解决不了,想了还要头疼。”祝春时伸手给他揉捏了几下额头,“今儿书铺的那个掌柜让我送去官府了,成衣铺那边估摸着也要找你认错,他被我卸了差事,你可别让人哭两句又送回去。”
俞逖好笑的低头看她,“我都要听咱们六奶奶的话,哪里敢自作主张给他差事,他不中用,合该一起送进衙门去。”
祝春时瞪他:“他自然不好,但他岳母好,到时候来你面前哭一哭,你要是心狠少不得让人说嘴,要是心软我可饶不了你。”
俞逖低头亲她,连连求饶:“怪我怪我,当初离开的时候心软,想着我们走了王嬷嬷没了依靠应该能消停几分,才将这差事给她女婿,没想到惹出祸来了,最后还要六奶奶帮我解决。”
祝春时手掌抵住他凑过来的脸颊,“从哪儿学的这些,就知道撒泼耍赖,真该让萱姐儿也来看看她六哥有多无赖。”
“我脸皮厚不怕,但只怕你不肯见人,到时候又要赶我去书房了。”俞逖顺势亲了亲她手掌心,祝春时躲开,又去拧他脸颊,二人正闹着,外面突然又传来了喧闹声。
“双燕,出什么事了?”俞逖提声问了句。
双燕闻声跑进来,脚步有些慌乱,隔着一扇屏风惊疑不定的道:“说是七奶奶出事了。”
祝春时正色,和俞逖对视一眼,纷纷都有些疑惑,“怎么回事?”
“奴婢也不大清楚,说是九奶奶在园子里遇见了七奶奶,二人起了些口角,七奶奶当场就晕了过去,眼下正请了大夫来看呢。”
“她不是在禁足吗?”俞逖纳闷道,怎么又出来惹事了?
“她抄了好些佛经送去老太太那儿,老太太欢喜得什么似的,前两日我们去庙里祈福,还特地送去佛前开光了,老太太一高兴,又说九弟妹已经知错了,所以暂且容她出来走走,只是不准出现在咱们眼前,也不准出府。”
“你坐着,我过去看看。”祝春时说着从罗汉床下去,又唤双燕给她取衣裳来。
“我也跟你去看看。”
祝春时摆了摆手:“我和她是妯娌,过去看上几眼不打紧,也是礼数,你一个做大伯哥的去弟妹院子里算怎么回事,我去瞧两眼,估摸着也没什么大事,顶多就是上回你同我说的那事。”
俞逖思索之下也觉得颇对,但他一人待在房中也没什么事,索性跑去找俞逍俞遒二人说话。
而祝春时这边,刚走到傅云霓的院子外,就听见里面一叠声的报喜声,道是七奶奶有喜了,而与之相对的则是房丽姝骤然煞白的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