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朝,便有御史当庭弹劾梁王治家不严,以至于梁王妃欺辱官宦家眷,妄图插手朝廷命官的后宅之事。
朝野争储之心日浓,除却胸无大志逍遥在外的八皇子陈王外,剩下的代王、吴王、周王和梁王都各有心思,皇帝自然还有其他儿子,但剩下最大的十三皇子也未及弱冠,完全无法和前面这几位经营了数年的皇子相争。因此昨天的事情一出,朝臣便如见了肉的鬣狗一般,不管能不能真的打压下去梁王一脉,总归也要让他声名受些损伤,减些气焰。
皇帝昨晚也从皇后那里听见了消息,闻言不带情绪的看了眼低眉垂手的梁王,只是梁王妃乃命妇,分属皇后管辖,况且内宅妇人的事,若非牵扯到了储君之位,也闹不到他这里来。
最后皇帝罚了梁王半年俸禄,又令他闭门思过一月,管好府中琐事再来上朝。
后宫里宿皇后知道这消息,漫不经心的从书卷中抬起头,和身旁的慧心无奈道:“这祝宜人也是倒霉,回回都是皇家的人对不住她。”
当年因着宜阳郡主赵钰的事受了委屈,后来即使她弥补了回去,但也不知是不是怕了还是怎么回事,没过多久就跟着夫婿外放了,如今好容易回来,又碰上梁王妃这桩事。
慧心笑了笑:“祝宜人无辜,但也是好运道,前脚梁王妃还在说她没福气要送她家的姑娘给俞郎中,后脚就传出来她有喜。若是再有娘娘关心,那就更是福厚了。”
俞逖在德安那边做的事,宿皇后也是知道的,概因她所出的大皇子早年夭折,后面也没再生育,如今皇帝现存这几个有野心的儿女都和她无甚关联,所以皇帝并不怎么瞒着她这些。
那石矿背后真正的主人究竟是谁,皇帝还在查证之中,但也有了几个怀疑的人选,梁王同样在这上面。如今俞逖刚回来,梁王妃就上门找茬还要送人过去,谁知道是不是梁王授意。
“什么她家的姑娘,刑部尚书家可没正当适龄的人,便是有,汪尚书能容许他的姑娘给五品官员做妾?”宿皇后弯了弯嘴角,“汪氏此言,昏头昏脑,哪里有半分王妃的模样!”
若要她说,便是连寻常做媒的人都不如。那些人好歹知道个你情我愿,纳妾与否要当家的点头,只管去找男人拿主意,哪有用生育之事去戳女子心窝,逼着人家给夫君纳美的。
“到底年纪还轻呢,昭仪也去了,上面没人管着,梁王也整日里也忙,怕是没注意这些。”慧心劝了几句,梁王生母陆昭仪,家世本就不显,进宫来也不算得宠,生下九皇子后才擢了昭仪位分,没几年又生病去了,现如今梁王府中以王妃为尊,也没婆母提点看管两句,自然容易做错事。
宿皇后冷笑两声,“传我懿旨下去,梁王妃失仪,肆意欺辱命妇,俸禄一年,禁足三月,梁王府中事务,暂且移交给侧妃打理;再去提点一下付夫人,有些不必要的人就别留在府上,好歹也是传承多年的门楣,别什么脏的臭的都要往家里塞。”
她说完后又想起什么,“对了,再去库房里挑些好东西好药材给祝宜人送去。”梁王妃也算是她的儿媳妇,如今做错了事,她这个名义上的婆母也要有所表示才好。
慧心诶声,见宿皇后没别的吩咐,忙低头退下去传旨打点东西了。
梁王妃接到懿旨时犹如晴天霹雳,刚打算冲去西跨院找冯燕如算账,就见到脸色黑沉的梁王从院子外走进来,她瑟缩下,急忙迎上去。
“殿下不是在上朝吗?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梁王回来的路上已经知道了宿皇后的旨意,这会儿见她似有害怕之意,又犹有不服,便知道昨晚他说的那些话大半是没入耳去听的,他也索性收敛了好脾气。
“这不都是拜王妃所赐吗?”梁王冷声道,“我今早出门时,让你送赔礼给祝宜人,你吩咐人送了没有?”
梁王妃嘴唇嗫嚅两下,她昨日被几个嫂子嘲笑,又被母亲指责,回来后还被他批评了一顿,已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还要她给祝氏赔礼道歉,也不看看祝氏受不受得了这份福气。
梁王已从她脸上神色看出了端倪,一瞬间只觉得头疼,她平日里对冯氏多有不满,他也随着她,左右府里都是他的人看着,闹不出大事来,冯氏也乖觉听话,事后他多补偿也就是了。但没想到这蠢钝妇人,竟然因冯氏选秀入府之故去找命妇的麻烦,找也就罢了,私下里没人看见也好,偏生要大庭广众欺辱别人,当着诸王妃和一二品夫人找事,面子里子都丢了个干净,最后还拖累他!
梁王头一回对王妃失望,也懒得和她多余解释,转身径直出了院子,往冯氏那边过去了。
“殿下,殿下!”梁王妃被禁足,眼下皇后派来的人还没离开,刚踏出门就被吓回去了,眼睁睁看着梁王离开,心里既恨又委屈,回身拉着奶娘就扑倒在榻上痛哭。
一早起来,祝春时的院子就没消停过,但大多数人都有眼力见,知道她昨天无妄之灾,又好容易才得了喜,并不好来打搅,便只吩咐了下人送东西来,连带着祝家那边也没落下。
“姑娘。”圆荷笑盈盈从外面进来,要说以前她还担心祝春时,现如今心里才算是安定了,“这是厨房才熬好的鸡汤,撇去了油沫,清淡不腻,您尝尝。”
多亏得这几年四处折腾,尤其在远安县要忙着书院和县里的交际,祝春时少有躺在屋里不出去的时候,因此身体也养得康健,暂时还没出现害喜泛呕的情况。
她接过来喝了两口,还没来得及问清外边情形,就见俞逖拍着衣服进来,又去熏笼边烤了烤手。
“今日下值这么早?”
“朝上没什么事,清吏司的事务也处理得差不多。”俞逖上前接过她手里的鸡汤,坐在床沿,抻了抻软被,“上官也知道我的事,所以行了个方便让我早些回来看看。今日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
祝春时摇头,“昨儿大夫都瞧过了,没什么大事,又喝了安神药,就更是半点不舒服也没有了。而且这是在府里,圆荷春容她们都围在身边看着,一大早上了,我连门都没出过,哪里会不舒服。”
话虽如此,俞逖心里也清楚她不会有事,但经过了昨日,几乎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让祝春时被人欺负,他心里总是放心不下,离开片刻都会忐忑不安。
“六哥?”祝春时见他神思不属,轻声唤了唤,“知远?夫君?”
“嗯,怎么了?”俞逖回神,“是要拿什么东西还是要做什么,我来。”
祝春时抿着唇笑了笑,眼眸也弯弯,“你在想什么呢?我叫了你好几声也没听见,是户部的事不好解决还是府里?”
俞逖哪里会把这些念头告诉她,视线飘忽了下,随即又落在她脸上,“都没什么事,只是回来的时候在路边瞧见了几个精致的小玩具,想买回来预备着。”
“啊?”祝春时噗嗤笑出声,“才一个多月呢,哪里用得着这么着急,就是出生了再准备都使得。况且还有启哥儿永哥儿他们那时准备了但没用得上的东西,收拾出来都够两个屋子了,今早二房三房还特地送了东西来,五嫂连孕期止吐的方子都拿过来了。”
俞逖摇头,“这是咱们俩的孩子,哪里能用启哥儿他们的东西,且留着给他们亲生弟妹吧。”他原本是随口说的话,此时却越来越来劲,仿佛明日这孩子就要出生了一般,只觉得哪里都准备不充足,哪里都不妥帖。
“不成,这倒是提醒我了,院子里西厢房空着,先让丫头们打扫出来给孩子预备着。”俞逖头一回说风就是雨,不等祝春时拒绝就叫来连江平明,把这个极重的任务给嘱咐了出去,“床榻柜子桌椅都要上好的,要是外边采买不到,就去库房里寻,笔墨纸砚琴棋书画更是要一等一的好,连糊窗户的纱也要上等颜色鲜亮的,别用次品来糊弄。”
一连说了好些,直说的连江二人头昏脑涨,才被俞逖给放走。
祝春时见他格外兴起,注意力没落在自己身上了,忙从床榻上起身,脚踩在地上那刻心里才觉得踏实了些,就那么站在屏风处听俞逖打算,除却家具玩具,连屋子里摆什么香炉屏风瓷瓶画作都考虑到了,听得她忍俊不禁。
她一笑,俞逖听声回头,“怎么下床了?”说着就要上前把人扶回去躺着。
“我又不是瓷罐做的,连着昨天我可躺了十几个时辰了,再躺下去我可受不住了。”祝春时抱着他手臂求饶,“左右我也不出屋子,在你面前走走站站都不成吗?”
俞逖脑海里一瞬间闪过昨晚大夫的话,把人抱回府后他又特地请了个擅长妇人生产之事的大夫,仔细询问了几遍孕期需注意的事。他此刻事事小心也不过是因为昨日祝春时晕倒,但实则她身体好,适当的走动是没问题的,因此这会儿便点点头,“行吧,那咱们去罗汉床那边坐着,我再把熏笼移过去。”
祝春时手撑着脸颊身后还靠了个绵软的腰垫,好整以暇的看俞逖忙来忙去,不是从书架上取来两本书递给她解闷,就是要圆荷她们换了屋子里的纱帘香炉,连屋檐下那几盆花房才送来的玉兰水仙都遭了殃,不是被嫌弃颜色不好看,就是被指点花盆搭得不行。
她看了半晌,俞逖才转回来,“眼下先这么着吧,缺什么或是哪里不好,等我后面慢慢补足。”
祝春时笑他,“怎么不给孩子先做两身衣裳出来,到时一日换两三套也成。”
俞逖闻言沉思了下,祝春时看他这模样心里就觉得不好,忙要说话就被打断了,“是该挑几匹上好的缎子出来,如今是二月,你生的时候估摸着也到了十月底十一月了,那时候天冷,该做些厚实的衣裳鞋袜。”
祝春时急忙把人拉住,“可别了,我说着逗你的,几套衣裳而已,什么时候做不成?又是小孩子,萍娘那边随时都能做出十几套来,不必这时候就闹出动静来,当心老爷太太说你。”
“说我什么?”俞逖坐在她身侧,手掌自然而然搭在腰间,“初为人父,高兴才是应当的,我不过是提前考虑了些。”
祝春时好笑,却也不说其他了,生怕哪句话又引得他一番动作,院子里都是自己人就罢了,传了出去惹人笑话。
她不说,俞逖却犹觉不够,“从明日起我早些回来陪你,刚好也能给孩子念书听,这边没孩子启蒙的三百千,明日我从外书房拿回来。”
祝春时揉了揉额头,“才一个月,什么都不知道,你这么早就念书启蒙?”
俞逖微怔了下,只觉这话不大对劲儿,细思了一遍,反应过来后打了补丁:“念书原是次要的,我听大夫说女子孕期辛苦,更有那些难受得吃不好也睡不好的,虽说你现在好好的,但我放心不下,与其在户部那边担惊受怕,不如早点把事情处理了回来陪你。”
“对了,要是老太太、太太和姨娘那边有什么事,你也别烦心,凡事往我身上推,等我回来了再处理。”虽然现在大家都好好的,但保不齐后面要出什么幺蛾子,单看他们回来这两月,各房的事就没消停过。
祝春时微微颔首:“我知道的,你放心,从今往后我只做个甩手掌柜就是了,大事小事都由你来负责决断。”
“我来负责倒是没问题,但还要劳我们春时费费心做决断才好,我一个人可不行。”
正说着话,屋外就喧闹了起来,俞逖皱着眉掀帘出去,就见红缨提着裙匆忙跑进来,道是宫里皇后殿下给了赏赐下来,女官宫女等人都还在正厅里等着,要请祝春时露面才行。
屋里祝春时听了,忙起身更衣洗漱了出去,俞逖不放心地跟在身后,视线半点都没敢挪开,折腾了两刻钟才把宫里人送走。
送来的赏赐中不乏首饰绸缎等物,上好的药材也有几十盒,虽说是赏赐不能随意送人,但府中还有长辈,也不能完全独占。祝春时想了想,从其中挑出两根极好的人参鹿茸往老太太那边送去,三房的太太们也都各送了相应的,权当孝敬。
随着皇后的赏赐送来,梁王府那边也流水似的送来赔礼,这就不用祝春时操心了,全由俞逖接了手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