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隐秘
作者:晚风絮   撷春记最新章节     
    俞和萱出嫁后,府中立时冷清了下来,祝春时有些不习惯,夜间睡前还咳嗽了几声,惊得俞逖立马爬起来就要去找大夫,最后还是被她拦住,她此时吃不得药,就算找了大夫也只是看两眼,而且夜半三更还扰人睡梦。
    翌日俞逖不放心,仍旧让平明请了大夫来,只是摸不出个所以然来,末了屋内摆着的冰块倒是又被减了一成,气得祝春时拿着团扇狠狠拍了他几下。
    俞和萱三朝回门那日听说还特地过来看了看她,祝春时也趁这机会问了两句,见她神色尚好,眉目间也不见什么忧愁,才略略放心。
    “姑娘——”圆荷拿着信笺从外头进来,自入了六月,外面就跟个蒸笼似的,热气一层一层的冒,身上穿得再轻薄,走上一圈也浑身都是汗水,热得人喘不过来气。
    祝春时伏案在书桌前描字,额上也出了浅浅一层汗,绿浓打着扇低头瞧,时而跟着默念两句。
    春容闻声倒了盏凉茶递过去,将信笺接来搁在祝春时面前。
    “方才我去拿这个月的账本银子,封掌柜递来的。”圆荷喝了口茶,又站在冰鉴旁得了几分凉气,心里那股燥热降下来些许。
    祝春时拿起那封信有些狐疑,若是封掌柜有什么话大可直接和圆荷说,亦或者让蓉蓉告诉她,何至于这么费周章。
    手上乃是一张桃花笺纸,染着点点花香,并非封淑芸素来用的信纸。
    她揭开来看,里面也只一张信纸,寥寥数语,落款一个冯字。
    “冯?梁王府的冯侧妃?她找我是有什么事。”
    回京后二人也只在吴王妃举办的那场宴会上匆匆见过一面,话都没说上两句,那之后梁王妃付氏禁足,冯燕如暂时得了梁王后宅的权,还特地遣人来送了礼致歉,不过那之后她则在府中养胎,甚少出门。
    圆荷摇头,“我也不知,姑娘要去见见吗?”
    “挑个时间去铺子上瞧瞧吧,正好也看看另外两间铺子怎么样了。”俞逖的两家铺子重新换了掌柜,又关门修葺整改了一段时日,上个月才重新开张,她还一直没时间去视察。
    祝春时把信纸搁在旁边,重新拿起笔来练字,圆荷听明白她的言下之意,笑盈盈诶了声,转身出门找来蓉蓉,说了两句话后就把她打发下去了。
    做了好几年的生意,封淑芸也远比刚开始有手段些,看着铺子里生意逐渐稳定下来后就打起了隔壁店铺的主意,原本是打算在其他街道上再开间铺子,但当时祝春时他们不在,怕树大招风惹了别人的眼,索性就攒了银子把隔壁买了下来,两家合做一家,铺子宽敞了许多,胭脂头油种类也多了起来,虽然还不能和那些老店相比,但也算是站稳了脚跟,打出了自己的名声。
    等祝春时他们回来后,她又将闺女送到了府里好挣份体面,儿子也认了几个字,眼看着日子一日好过一日,她和姜杨干起活来也就越发用心仔细。
    这日她事先得了蓉蓉送来的口风,一大早就打扮整洁,连铺子内都里外打扫干净了,结果还没等来祝春时,先等来了冯燕如。
    二人也算是老相识了,冯燕如每月总要来铺子里买上一次胭脂水粉,偶尔是她亲自过来,有时候还会撞上梁瑾钟成玉她们;偶尔是她吩咐丫鬟过来。
    因此那日冯燕如托她送信给祝春时,她才行了个方便。如今见人先到了,封淑芸眼神从高头大马转到冯燕如脸上,堆着笑把人迎进内室,又吩咐伙计挑了好些胭脂送进去。
    祝春时是在不久之后到的,封淑芸瞧见店门口的马车,忙迎了上去,“姑娘,”她压低了声,“冯侧妃已经到了,正在里面挑胭脂。”
    祝春时朝里看了一眼,落下了竹帘影影绰绰,看不清具体情形,微微颔首,“我就不看胭脂了,蓉蓉去帮我挑几罐头油就好,不要有香料的,寻常瓜果花香就好。”
    封淑芸瞧见蓉蓉,眉眼带笑的引着祝春时进去,冰鉴是富贵人家用的,街上店铺自然消耗不起这些,是而只将门窗都打开,透些风进来。只是夏日炎热,连风也带着股热气,祝春时掀帘进去时,冯燕如打着扇拿着帕,额上也还有点点薄汗。
    “见过侧妃。”
    祝春时福身行礼,还没蹲下去就被冯燕如扶住,“祝宜人未免太多礼了,你我之间不必如此。”
    冯燕如看了眼她隆起的腹部,顺势把人扶到位子上,祝春时看了眼圆荷,圆荷低眉上前从冯燕如手上接过,二人分坐两边。
    “说起来上回还没和你正式道过歉,若非我的缘故,我们府里那位也不至于——”冯燕如收回手笑了笑,又斟了碗茶推过来,饱含歉意的开口,“原本我是打算亲自上门的,但我们殿下说府上大喜,怕是去了添乱,倒不如多备上几份厚礼,一是贺喜宜人,二则是致歉。”
    “侧妃客气了。”桌上的茶都是封淑芸她们准备的,但祝春时也只沾了沾唇,“那件事和侧妃无关,况且我可是连收了许多东西,再纠缠下去,倒显得我不识好歹了。”
    冯燕如弯了弯唇,也端起茶盏润了润喉,说来若非这件事,她也不至于在梁王府中大权在握。细数来这些年种种经历,从选秀进入王府,再到如今,对方都可谓是自己道路上的福星了。
    “今日邀祝宜人见面,实在是唐突,我前几日刚好知道了点消息,所以想和祝宜人说说。”
    祝春时凝眉,一双眼落在她身上。
    冯燕如手指点了点茶水,在桌面上写下字来,“之前我去某家府中赴宴,曾遇见过那家老爷的一名妾室,看着不甚受宠,但好歹吃穿用度上没亏待,和从前很是不一样。我刚开始瞧着倒是眼熟却没认出来,还是我身边的松雪提醒了一句,原是在宜人身边见过。”
    那点水渍很快消失,祝春时记在心上,又听她牛头不对马嘴的提起旁事,先是疑惑了一瞬,“我身边的人?侧妃怕是认错了,我身边拢共这么几个能干的丫鬟,除却泻露出嫁外,我都还留着。”
    冯燕如余光扫了眼圆荷,笑着道:“祝宜人心善,对丫鬟也好,我瞧着圆荷姑娘倒是比从前更有气势了些,想来是这些年经历繁多。”她说着轻轻一叹,“不过也总有心气高的,觉得宜人亏待了她们。”
    祝春时抬眸,慢条斯理的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她已然猜到了冯燕如口中的人是谁,只是主仆之间缘分薄,此时无论对方如何,她也不太想去了解。
    冯燕如歪着头看着她,只是眼神缥缈,不知神思去了何处,半晌后才微微颔首,似乎有些感慨,又似有些意料之中。
    “还是如此,倒是我自己小人之心了。”她摇了摇头,无奈地笑,“这么多年还没来得及和宜人道声谢,要不是当日在伯府听了宜人的话,只怕我误入歧途,也无力报仇了。”
    “我没做什么,也担不得侧妃这声谢,当初不过是随口说了两句话,是侧妃你自己拿的主意做的选择,和我并无什么干系。”当初她还年轻,初入世俗,带着些许对世俗的天真和愤懑之情,看见什么遇到什么总爱多嘴,也想尽一尽自己的绵薄之力。况且即便不是为了冯燕如和韦清敏,单为她自己日后的清静着想,她也不愿意看见后宅争斗不休。
    “话虽如此,我总归是受了宜人大恩的。”冯燕如今日来,除了告知方才的消息外,再就是想要和人倾述一番,京城之中她并没什么知己好友,之前唯有松雪知道她心底郁闷,如今又多了一个祝春时,要不是出了那档子事她碍于两府关系不好直接请人过府,只怕早就邀人见面说话了。
    “我在王府站稳脚跟后,就特地派人去请了他们来。”冯燕如淡笑道:“我爹,那个老不死的东西,还以为是我发达了想着他们,连带着扶正的姨娘和兄长,个个都在做白日梦,想拿所谓的血缘关系、所谓的有娘家给我撑腰做借口,好让我给他们捞些好处。结果,你知道我怎么做的吗?”
    祝春时看着她眼底的落寞苦涩和浮于表面的笑容,没有说话。
    冯燕如也不介意她此时的沉默,左右她只想找个人聊天解闷而已,她单手撑着脸颊,另外只手拨弄着腰间的玉佩,带着戏谑和嘲讽,“我让人暗地里套麻袋打了他们一顿,然后又故意去他们面前阴阳怪气,气得老不死的东西险些吐血,倒是他扶正的妻子有些自知之明,当即看明白了我的意思,可惜那几个男的想一步登天,最后被我要走了全身的钱财,自己讨饭回老家去了。”
    “你觉得我这么做,是狠毒还是心善?”冯燕如笑眯眯的问道。
    “侧妃的家事,外人不好评判,您心里觉得好那就是好的。”祝春时眉眼无波,不急不缓的开口。
    “怪道这么多年我都忘不掉祝宜人,还是和你说话我最开心。”冯燕如轻笑,心中着实有些可惜,要不是当初结识的时候不对,她们倒真有可能做个推心置腹的好友,“王府里还有人想用这件事打压我,说我不孝不悌,可惜都被我打回去了。其实我所做的远不止如此,他们回到襄宁之后,就会知道之前在京城所遭遇的一切不过是小打小闹。”
    祝春时抬眸看着她。
    冯燕如妩媚艳丽的面容露出一抹笑,含着一点不怀好意,更多的却是大仇得报的喜色,“我娘和兄长的两条命,总不能只是简单打两顿就算了,冯家的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要赔命才行。”
    冯燕如也并不要祝春时对此表露什么,一如她刚开始的心思,她只是想找个人将这些话说出来不必久藏在心里而已。因此说完后她就仿佛卸下了胸口大石,神色也变得轻松起来,垂眸喝了口凉下来的茶水。
    “我话多,倒叫宜人听了一场笑话。”她笑盈盈的,微微抬了下巴示意方才写字的桌面,“那个虽说是从我们殿下那里听见的,但也有七八分真,我再怎么心狠手辣蛇蝎心肠,也不会如此对待宜人。”
    她说着就将面前的几盒胭脂递给身后的松雪,示意人去前边结账,“还有一句,原不该我来说的,但偏生倒霉,也没法子拒绝。俞郎中所发现的事,和我们家王爷无甚干系,自然俞郎中遇到的事,也非他出手。”
    祝春时心一沉,俞逖所遇见又能和梁王扯上关系的,无非就是德安府那件要命的大事,她眼神微闪,忙看向冯燕如:“梁王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冯燕如细细在她脸上看了片刻,没错过眼底的任何情绪,突然唉了声,有些着恼又有些无奈,“我方才说了那么多话,宜人也不见半点波动,现在不过这一句,你就仿佛活了过来,真是……”
    她动了动嘴唇,将最后那几个字无声咽下,但心底还是多少有些为此高兴的,世上凉薄之人众多,对方能遇上一个心意相通并且矢志不渝的郎君,也算是她无趣生活中的一点慰藉。
    “殿下什么意思我也不太清楚,我只负责转告,是真是假我也不清楚,还得宜人和俞郎中自行判断。”冯燕如摇了摇头,对上祝春时莫名的眼神,她摆了摆手,撇了下嘴,“我说的都是真的,这是我临出门前殿下特地嘱告的。”
    祝春时在她脸上扫了一圈,见她神色着实无奈得很,一副没辙的表情,也只好点了点头,道了声谢后让人离开。
    冯燕如走后不久,封淑芸进来又说了半晌的话,连带着从前冯燕如和其他人交谈的内容也一一被记录在厚册子上,对方来得不是很勤,但每次来都要拉着封淑芸或梁瑾她们说两句,一来二去记录的内容也颇多,只是不知道有用没用,所以一股脑全递了过来,祝春时心中好笑,随手递给圆荷。
    她也没在这里多待,买了几盒头油,便转道去了重新开张的两家铺子,仍旧是成衣铺和书铺。祝春时近来也没闲心去改造,只是将铺内重新修缮变动了格局,布匹书籍也都摆得满满当当,再嘱咐掌柜态度和善友好些,门口也摆了重新开业的告示,如今看下来虽不至于门庭若市,但也比他们回来时的情形好上一星半点。
    一群人略坐了坐,铺子前后看了几眼,又将账本过了遍眼,祝春时才感觉到些许疲乏,揉了揉额头打道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