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与不信,都在于你,你啊,其实是被利用了,你以为陛下是真的喜欢你吗?你 以及你们任家,不过是陛下对付祁氏的一把刀而已,只是如今这刀锋芒毕露,未免伤了自己,早早除去,才是要紧的。”
任瑾舒身子摇摇欲坠,似乎已经没有了力气,眼中全是不相信。
“任瑾舒,其实你才是最可悲的,不是吗?你以为你帮着陛下除了祁氏,是当之无愧的功臣,不,你错了,这反而恰恰暴露了你的野心,你的贪婪,才是覆灭任府的一切源头,
你好好想想,陛下是从什么时候疏远你的,即便你做了错事,也是百般维护,只是不痛不痒的禁足,任由着你上蹿下跳,搅弄风云,其实这都是在一步一步的逼你啊。”
“不可能,不可能,你一定是在骗本宫,陛下是真心喜欢本宫的,本宫的父亲也不会死?还有本宫的族人,他们都活的好好的,你以为这样说本宫便相信你了吗?本宫才不会上你的当。”
任瑾舒心中其实已经信了五分,郑惜年不是无的放矢之人,只是她不敢相信,三百五十二口啊,她们任氏一族整整三百五十二口啊。
“本宫何必要骗你?你在宫中经营了这么久,也算有两个忠心可靠的奴才吧,不妨去打听打听,三百五十二口啊,整整三天,才全部人头落地,午门的血听说都流成小溪了,那血啊,鲜红刺眼的很啊。”郑惜年继续刺激道。
“你害了那么多人,落得如此下场,本就应该,任氏一族受你庇护,落得如此下场,也是应得的,你并不算冤枉,不是吗?”
这世上,向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前朝与后宫息息相关,稍不注意,便是连坐。
所以郑惜年一直警告自己,绝不能突破帝王设置的底线,祁家,任家,都是前车之鉴。
“好了,消息带到,本宫就不多留了,任瑾舒,希望你能梦到你们任氏一族覆灭的场景,好好看看,你的贪婪到底害死了多少人,还有你害死的那些人,他们都在看着你呢?你也该下去给她们赔罪了。”
说完也不理会坐在地上的任瑾舒,戴好风帽离开了洗华宫。
任瑾舒的结局已经注定,可郑惜年心中并不痛快,即便死再多的人,那些被害的人也没有回不来。
别人的死活与她无关,她难过的是,身在笼中,那种无能为力的悲哀,即便她一直警醒自己,可后宫这条路真的太难走了。
与人斗,她无所畏惧,难得是生死不由自己,与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王斗,注定是场不归路,可她依旧要走,即便前面是刀山火海,遍布荆棘,她早就没有了退路。
看着清冷的月光,郑惜年默念道:“姐姐,如今的我,你还认得出吗?”
姐姐的死虽然任瑾舒并不是直接凶手,可到底也在其中掺和了不少,如今也算是为姐姐报一半的仇了。
至于另一半,什么时候报,如何报,都由不得自己,身为棋子,便该好生按着下棋人规划好的路走。
不过,总有那么一天的,不是吗?她等的起……
任瑾虎失魂落魄的坐在地上,双手抱着双膝,紧紧的缩在一起,细细回想入宫来到了所有事。
其实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不是吗?陛下用情爱精心织就了一张大网,让她不自觉陷入其中,回想当初,陛下总是不着痕迹的透露出对祁氏的忌讳,以及自己无能为力的悲哀。
是她看不清,原以为除了祁氏,陛下就能高看她一眼,谁知反而把自己送上绝路。
陛下对她总是若即若离,一步步助长了自己的野心,她与祁氏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都是棋子罢了。
如今棋局已定,这多余的棋子留与不留都没有什么用了,不是吗?
是她错了,是她错了,是她连累了任家,整整三百五十二口人啊,父亲,母亲,兄长,嫂子,侄儿侄女……都是她错了。
谁能想到,不过短短半年时间,她们任府便已覆灭,连一条血脉都没留下,就这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若是她早些看清陛下的意图,是不是就不会连累了任家覆灭。
她任瑾舒,即便是死,她也要拉一个垫背的,都在骗她,欺她,那便不要怪她了。
她任氏一族三百余口不能白死,她一定会给她们报仇的……
郑惜年原以为没惊动任何人去了洗华宫,其实不然,这后宫里总是有那么多暗地里隐忍蛰伏的人,她原只是想逼任瑾舒去死,却没想到,转瞬之间后宫就又变了一番模样。
等了几日,也没等到任瑾舒赴死的消息,反而等来了淑妃离世的消息,此消息一出,后宫顿时又是一番动荡。
事情要从她去过洗华宫后的第三日说起……
似乎随着临近封后的日子越近,尧帝也越发肆无忌惮,除了上朝批折子外,便是整日的往魏淑妃的翠微宫跑,做足了夫妻恩爱的样子。
这日,魏淑妃正在陪着尧帝一起下棋。
任瑾舒装扮成宫女的样子,在有心人的掩护下溜进了翠微宫。
恰好,尧帝觉得有些饿了,魏淑妃便亲自去寻庄红袖去做些陛下爱吃的白糖糕来。
尧帝眯着眼睛假寐,任瑾舒便是这样溜进里殿内。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可是乏了,孤陪你去歇一会儿。”尧帝似无所觉一般,眼睛也没睁,随口问道。
任瑾舒不自觉的抚着腰间的东西,压抑住内心的恨意,说道:“陛下可还记得妾吗?”
尧帝眼睛倏然一睁,打量着任瑾舒,说道:“任氏,你为何会来翠微宫?”
“妾有些事想问陛下,烦请陛下解惑。”抛去她那双满含恨意的眸子,倒真像是寻常的对话。
“你想问什么?”尧帝没有动,只是淡淡说道。
“妾想问陛下,妾的父亲忠心耿耿,陛下为何要给他安上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任氏一族三百余口,为何满门尽诛?”
“任桉通敌叛国,证据确凿,孤也想留他一命,只是召他进京问话,谁知他心虚惶恐,以死谢罪,更何况,他并不无辜。”尧帝说着,从一旁的桌子上,挑出一封信件扔给任瑾舒。
任瑾舒颤抖着拿起书信,熟悉的字迹清晰可见,可上面的内容却是无比陌生。这是她的字迹,可她从未写过这样的书信。
“怎么,不认识了,你与你父亲相互勾结,结党营私,私下里商议妄图谋朝篡位,孤哪点冤了你们?”尧帝质问道。
“哈哈哈,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笔记确实与妾的字迹相同,可妾却从未写过这样的书信,陛下仅凭着一封书信,便杀了我任氏一族满门,传出去岂不叫人笑话,陛下你刻薄寡恩?”
“当然不只着一封书信,这封信是特意留给你的,好叫你死了心,孤留了你一命,你便该感恩戴德才是。”
“留给妾,哈哈哈,陛下的笑话还真是不好笑,陛下何曾将妾看在眼里,妾不过是个棋子而已,是陛下对付祁氏的一颗棋子,如今棋子成了弃子,陛下怕是早就巴不得妾一同陪着任家满门下黄泉呢。
“是你心思杂念太多,孤并无此意,孤已经留了你一命,你便该知足。”
“知足,是,妾该知足,记得那年,陛下送公主出嫁,妾在茶楼上看见陛下的风姿,一眼便入了心,心心念念入宫陪伴陛下,妾愿意为了陛下去对付祁氏。
愿意为了陛下手染鲜血,可妾没想到原来都是大梦一场空,陛下对妾从头至尾都是利用,是妾错了,可是陛下,妾是真心倾慕您的啊,您为何如此对妾?”
“倾慕孤?任氏,你怕是不是忘了 ,你入宫真正的原因不是因为你的天生凤命,贵不可言吗?”尧帝嘲讽道。
任瑾舒身子一僵,没错,选秀前夕,她陪母亲去上香,随意抽了一签,没想到解签之后,却说她是天生凤命,贵不可言。
后来的,果然她顺利诞下被选中,他的天生凤命便是她一直以来的倚仗,没有人比她适合做皇后。
可如今这一切被陛下赤裸裸的揭露出来,她心里最隐秘的秘密,原来从来都不是秘密。
“原来陛下这么早便开始算计了,原来妾在陛下心中从来就没有半分位置。”任瑾舒刚才示弱,不过是为了放低尧帝的戒心,如今听到这些,深感无力,她的人生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想到这,手指在腰间动了动。
“不是孤。”尧帝说完这句,背对着任瑾舒说道:“无论你信与不信,不是孤做的,孤不会杀你,你便好生待在洗华宫忏悔赎罪吧。”
“不是陛下,又会是谁呢?”
“赎罪?妾有什么罪?即便妾有罪,那也是被陛下您给逼的,您该和妾一起地狱赎罪才是。”任瑾舒话语落下,手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直直的向尧帝刺去。
“啪”,“陛下小心。”魏淑妃走到门口,便看到任瑾舒的疯狂之举,扔了手中的糕点,飞奔向尧帝,挡在尧帝身前,而任瑾舒的软剑也刺入了魏淑妃的体内。
一切似乎只发生在瞬间,等尧帝转过身的时候,魏淑妃已经倒在了血泊中,胸口插着一柄软剑,任瑾舒的手还抓在剑柄上。
尧帝一把将任瑾舒踢飞,抱着魏淑妃,大声喊道:“宣太医,快宣太医。”
随后看着任瑾舒说道:“将这个贱人给孤凌迟处死。”
“哈哈哈,陛下,你心痛吗?你机关算计,原来就是为了保护淑妃,如今她先一步离开,再也不能与你双宿双飞,陛下你心痛吗?”
“妾注定没有活路,拉着一位陛下的心爱之人给妾陪葬,妾不亏,不用陛下处置妾,妾自我了结,妾的命,除了自己,没有人能拿走。”
“陛下,妾诅咒你,永远得不到这后宫之人的真心喜欢,你便该孤独终老。哈哈哈。”
说完,任瑾舒直接撞柱而亡,片刻便生机全无。
尧帝五年十二月初四,曾经的德妃,后来被废的庶人任瑾舒于翠微宫刺杀陛下不成,误杀淑妃,自知难逃死罪,撞柱而亡,时年二十一岁。
尧帝顾不得任瑾舒的自戕,任家已经没人了,想要诛连九族,也无人可诛了。
只是抱着淑妃的身子不住的喊太医。
柳禹城很快便被翠微宫的人拉来了,只是魏淑妃身体本就娇弱,这一剑又刺得很深,即便他自诩医术不凡,可到底也是回天乏术。
过了两刻钟之后,摇摇头出了寝殿,跪在地上禀报:“陛下,淑妃已经殁了。”
尧帝五年十二月初四,淑妃魏氏救驾而亡,时年二十岁。
尧帝身子微僵,双眼赤红,半晌没有说话,随后才说道:“刚刚还和孤说,封后那日要穿什么样的衣服,戴什么样的首饰,怎么转瞬便离孤而去了呢?”
“陛下节哀,淑妃的后事还要陛下拿主意呢。”随喜跪在地上,一脸泪痕。
尧帝似乎听不进去,只是自说自话道:“还有几日便是她的好日子,如今喜事却变成了丧事,淑妃是为了救孤而死,如今她年少早亡,先一步离孤而去,孤过于悲痛,不忍再看,去告知太后一声,便送淑妃出宫吧。”说完,便脚步踉跄的离开了翠微宫。
“是,奴才遵旨。”随喜擦了擦眼泪,小跑着去福宁殿报信去了。
最不可置信的便是同住一宫的庄红袖和凌霜月,两人跌跌撞地赶过来的时候,魏淑妃已经穿戴整齐,躺在榻上,再也没有声息。
庄红袖不可置信的扑在榻前,无意间触碰到魏淑妃的手臂,眼神闪了闪,不动声色的开始给她整理衣着,便开始小声哭泣。
至于凌霜月,她是真的有些懵,怎么突然就发生这样大事呢,不过她还算识趣,紧跟着庄红袖的举动,不敢多做什么。
福宁殿的消息很快传来,魏太后伤心淑妃的离世,不忍白发人送黑发人,已经卧病在床床,就不去看淑妃最后一眼了。
等到众人接到消息,换好衣着,准备吊唁的时候,魏淑妃的棺椁已经启程离开皇宫了。
就是这么迅速,几乎是旨意下达的同时,内府司准备的棺椁便送来了翠微宫。
尧帝一时急火攻心,一口血吐了出来,已经被抬回宣室殿诊治了。
薛衡芷急匆匆而来,看见的便是庄红袖微红的双眼,以及衣服上无意沾染的斑驳血迹。
“庄妹妹,淑妃可是真的……?”薛衡芷不可置信的问道。她不信,淑妃还年轻,怎么会这样突然就没了。
“贤妃姐姐,原本妾也不敢相信,可淑妃姐姐的衣着最后还是妾打理的,任氏那一剑刺得极深,正中要害,饶是柳御医医术不凡,最终也是无力回天。”说到这里,庄红袖倒是眼眶又红了。
“任氏呢?”薛衡芷恨恨的问道。
“任氏撞柱而亡,尸体已经被抬下去了。”
“死的如此轻巧,倒是便宜她了。”薛衡芷从未有过的愤怒。
“贤妃姐姐说的是,只是如今淑妃姐姐骤然离世,妾心中悲痛,想必贤妃姐姐也是一样,淑妃姐姐生前从不与人结怨,陛下伤心过度,已经病倒了,妾想着,在宫里食素百日,也算是为淑妃姐姐送行了,贤妃姐姐觉得如何?”
薛衡芷深深的看了庄红袖一眼,眼中一片复杂,说道:“庄妹妹是个有情有义,本宫也正有此意,如今翠微宫一片慌乱,本宫就不打扰妹妹了,本宫先告辞了。”
“贤妃姐姐慢走。”庄红袖目送薛衡芷远去,随后便吩咐宫人紧闭宫门,开始为魏淑妃守孝,等到众人赶来的时候,便吃了一个闭门羹。
只见翠微宫挂满了白幡,宫人主子一个都不见,只出来一个小内监解释:“淑妃遇刺身亡,我们主子已经伤心过度病倒了,主子吩咐,翠微宫上下为淑妃主子守孝百日,多谢众位主子挂念,只是如今翠微宫上下一片悲痛,实在无力招呼诸位主子,各位请回吧。”
顾知凝有些着急的问道:“庄妹妹连本宫也不见吗?”
“顾主子,我们淑仪说了,谁都不见,您请回吧。”
余下的众人面面相觑,又听见翠微宫里不时传出的哭声,到底是无奈离开了。
至于翠微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有陛下和翠微宫的人知道。
她们所知道的便是,魏淑妃死于封后的前四日,而陛下也似乎忘了追封魏淑妃为皇后,只以淑妃之礼安葬。
一场有心算无心的刺杀就这样结束了,任瑾舒赔上自己的命,拉着淑妃一起死,确实也不算亏了……
深夜,宣室殿里,尧帝坐在椅子上出神,门口被轻轻推开。
“陛下,奴才回来了。”
“可是安排好了?”尧帝的声音有些飘渺。
“是,今夜皇觉寺会有人不经意间打翻了火烛,淑妃的棺椁恰巧会在火中化为灰烬。”
“知道了,下去吧。”尧帝挥挥手,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尧帝登基不过五年,陵寝还未修建完成,帝王的陵寝一般最少也修上个十年八年的,若是帝王长寿,修上个二十年也不算稀奇。
毕竟没有哪个帝王会喜欢底下人一遍一遍的提醒,陛下,您的陵寝已经修缮完成,您要不要去看看?看看哪里不合心意?这不是找死吗?
所以,尧帝离世的嫔妃棺椁,大都安放在皇觉寺暂放,包括元贞皇后的棺椁,不过元贞皇后的棺椁是一副空棺,这是众人皆知的。
如今魏淑妃的棺椁也会如同元贞皇后一样,最终下葬的只有一副空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