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上元节之后,尧帝依旧会来后宫走动,只是不频繁罢了,基本上隔个两三日会来后宫一趟,哪个宫都会去,只是不经意间忽略了麟趾宫和关雎宫。
宫里人原以为陛下大病初愈,不耐烦来后宫走动,毕竟如今实在是没有哪个受宠的,似乎从尧帝病过一场之后,对于女色一事便看的淡了些。
若说后宫当真有受宠的人,大抵是只有栖梧宫的郑惜年了吧,毕竟在陛下不怎么进后宫的日子,却依旧愿意时不时召她去宣室殿说话,并且只愿意召她去宣室殿。
虽说三夫人共同掌管宫务,可庄红袖忙着服侍太后,对宫务之事不怎么尽心,顾知凝忙着照顾体弱的永宁公主,有事也只让宫人去找郑惜年,渐渐的,内府司连同宫人们有事也只去栖梧宫了。
就这样,过了阳春三月,曾经的毓秀宫焕然一新,沈朝露也准备迁宫了,从长乐宫迁到毓秀宫,也算是彻底跟随郑惜年的脚步了,毕竟她这个莹贵嫔对比从前来说,虽然没有失宠,可也算不上得宠了。
听着殿外的宫人来来回回搬东西的脚步声,以及不时的小声议论,无不昭示着,对比长乐宫来说,毓秀宫紧邻郑惜年住的,栖梧宫,会有更多机会见到陛下,也会更有机会怀上皇嗣。
其实宫人们哪里知道,无论沈朝露住在哪里,无论日后会多的宠,她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因为她一开始便选错了路,不,应该是说,一开始便有人让她选错了路。
二皇子终归会回到郑惜年身边,顶着福星名头出生的他,尧帝是不会允许有拥护他的兄弟的……
何静姝手中的佛珠不停的转动,整个人如同高坐庙宇的菩萨一般,古井无波。
“主子,莹贵嫔过来了。”繁霜小心的在何静姝耳边说着。
“请进来吧。”何静姝捻着佛珠的手一顿,淡淡道。
“何姐姐。”沈朝露轻声唤道。
“沈妹妹,东西可都收拾好了?”何静姝脸上带着一丝笑意,问道。
“也不过就是些惯用的小东西,琐碎了些,宫人们来回走动,倒是打扰何姐姐的清静了。”沈朝露脸上带了一丝歉意。
“沈妹妹如今是与我生分了吗?这长乐宫向来冷清,宫人们多走动一些,才算有了点烟火气,我又不是庙宇里的菩萨,难不成,一丝吵闹也听不得?”
何静面上挂着笑意,一如往昔,看似浅浅的嗔怒,实则眼神清冷的很。
“是妹妹不会说话,何姐姐别见怪,自妹妹入宫以来,多蒙姐姐照顾,才得以走到如今,妹妹心中感激。”沈朝露说着,便俯身行了一礼。
“如今妹妹便要搬离长乐宫了,心中不舍,只盼着时常与何姐姐多走动,向从前那样,与何姐姐一起品茗插花,一如往昔。”
无论何静姝与郑惜年之间恩怨几何,至少在沈朝露心中,对何静姝是感激的,若没有她,她也不会迅速搭上郑惜年的那条线,姐姐的仇也不会这么快就报了。
即便两人如今渐行渐远,她在其中无力阻止,可至少此刻,她是发自内心的不想与何静姝疏离,至于以后如何,谁也说不准,这宫里的事情瞬息万变,置身其中的她们过于渺小了。
“沈妹妹放心,我知道你的为人,自然不会与你生分,今日是你迁宫的好日子,快去吧,不要耽搁了时辰,改日我去毓秀宫看你。”
比之刚才完美无瑕,浮于表面的笑容,何静姝此刻倒是真心了不少。
“好,我必扫榻以待,静候姐姐的到来。”
看着沈朝露带着宫人渐行渐远,何静姝环顾空荡荡的长乐宫,宫人奴仆一堆,她却依旧寂寥无比。
正殿依旧被封着,即便如今的她有了住进去的资格,她却不想去住了。不过是个留宿的地方,住在哪里不是住呢?
只是习惯了热闹,如今骤然冷清,怕是需要好一段时日来适应了。
沈朝露搬走以后,何静姝两个月会去一两次毓秀宫,两人也如从前那般,插花品茗。
只是大多时候,何静姝会去僻静些的地方闲逛,偶尔会遇到顾知凝带着永宁公主玩耍。
永宁公主是个娇弱的性子,又被顾知凝如珠如宝的养着,整个人娇气的很,偏偏喜欢缠着她,顾知凝都不知道吃醋多少回了。
渐渐的,两人从点头之交,走的近了些,说来也是奇怪,何静姝原本觉得是顾知凝抢了她的孩子,可相处之后,却发现,顾知凝对永宁还真是掏心掏肺,那般急三火四的脾气,为了公主,连声音也轻柔了不少。
不像她,即便是想养个孩子,心思也并不单纯,或许这便是陛下将永宁记在顾知凝名下的原因吧。
顾知凝偶尔也会抱着永宁去清宁宫坐坐,偶尔也会不经意间透漏出大皇子的一丝半点喜好。
随着知道的越多,她那颗冰冷的心似乎又活络了过来,她只能暗地里不着痕迹的打探大皇子的喜好,期望能了解他更多一些。
慢慢的便与顾知凝走的更近了些,而毓秀宫那边,倒是去的少了,左右沈朝露也时常去栖梧宫,她即便是少去个一两次,也没有什么的吧。
陛下今年并未选秀,整座皇宫似乎都安静了不少,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的过着,所有人似乎进入了迟暮之年,都安静的不像话。
等到十月末的时候,翠微宫的凌贵人爆出有孕两个月时,何静姝才恍然回神,她似乎已经有足足三个月没有去过毓秀宫了,而沈朝露也未曾踏入她的长乐宫一步,似乎不经意间就疏远了。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因利而聚,也会因利而散,没什么好惋惜的。
只是自此之后,与顾知凝走的越发近了,也从她口中得知不少大皇子的事,随着知道的越多,私下里也会偷偷描绘大皇子如今的样子,幻想着若是大皇子回到她身边就好了。
何静姝觉得自己似乎进入了一个怪圈,一个再度执着于大皇子的怪圈里,走不出来……
而此时的沈朝露,正神色黯然的看着面前诊脉的太医,又是一番身子无异,子嗣之事上,还需缘分的话,这样的话,她已经听腻了。
栖梧宫与毓秀宫之中夹着一个玉华宫,顾知凝又是一个宠孩子的,偶尔听到玉华宫传来的欢声笑语,让她心中羡慕不已。
过了端阳节之后,尧帝似乎也想起了她,不时的留宿,可她的肚子偏生没有动静,而因有孕被晋封为嫔的凌霜月,恩宠并不比她多多少,却突然就有孕了,这让她如何不心急。
一心执着于有个自己孩子的沈朝露,似乎渐渐忘了何静姝那里,只一心往栖梧宫跑,可这子嗣之事上,郑惜年也没有办法,她特地私下里问了晏子枢,得到的都是身子无异的话。
除了安慰沈朝露一番,也实在是没有其他办法了。
她知道沈朝露急于求子的原因,只因为,这后宫的日子太难熬了,四四方方的天地,犹如牢笼一般,实在是困的人心中发慌。
一日一日的煎熬,也只能在自己宫里折腾,不敢行差踏错。若是有个自己的孩子就好了,不拘男女,只听着孩子的童言童语,这颗心就能鲜活不少。
没看恪夫人顾知凝,即便如今收敛了许多,可陛下似乎还是不愿去她那里,她也不愿往陛下跟前凑,整日带着公主,在皇宫里到处闲逛,宫里处处都有她们的足迹。
顾知凝似乎年轻了不少,眼中的光,晶亮的吓人,脸上的笑,无不昭示着她的好心情,而这一切,只因为有了个孩子,有了心灵的寄托。
可这宫里的孩子,哪里是那么容易就有的,纵观如今宫里的几个孩子,只有庄红袖平安生下了永安公主,其他的皆是生而丧母,母子二人似乎只能活一个,而且这身孕也不是说有就有的,只能劝着沈朝露多往宽处去想,这孩子,说不准哪日便来了呢。
而她自己也该为接回二皇子做准备了,毕竟翻过年,二皇子便要满六虚岁了,也该到了进学的时候了……
福宁殿里,魏太后听闻庄红袖宫中的凌霜月有孕一事,心中高兴的很,大方得赏了许多东西。
这日庄红袖代替凌霜月去谢恩,不是她过于谨慎,只是如今已经入了十一月,泼水成冰的时候,京都的冬天向来又比较冷,若是出来滑了一跤,实在是不划算。
索幸凌霜月也知道轻重,只每日窝在翠微宫里,现在又不需要向谁请安,她不出门,也没人说她什么……
吃着庄红袖精心准备的糕点,魏太后心情都好了不少。
“你宫里那个,身子可还好?”
“太后放心,妾到底是生过永安了,凌嫔又是个懂事的,事无巨细,都听妾的安排,如今只在翠微宫里走动,都不出门的,妾也安排了老成持重的姑姑去照顾她,想必明年,太后便又能得一个乖巧的孙儿了。”
庄红袖亲自给魏太后奉上一盏茶,不疾不徐的说着。
孙儿吗?魏太后眼中闪烁了一下,随后不经意间说道:“是啊,大皇子和二皇子年龄相仿,以后也可以一起进学,倒是哀家的康儿,孤零零的一个人在江宁,也没有个兄弟陪着,到底孤单了些。”
“太后,凌嫔是个懂事的,年轻没有经验,位份还是低了些,等皇嗣诞生之后,想把皇嗣放到妾身下养着,妾自生下永安之后,就没有了动静,到时永安也大了些,正好能帮衬妾一起带弟弟,这姐弟自小一起长大,总归是更亲近些。”
庄红袖答非所问,说了些不相干的话,魏太后却是明白了,永安会一直放在福宁殿抚养,凌嫔的孩子若想与永安亲近,自然少不了时常往福宁殿跑,偶尔受她一番指点,自然会明白谁才是他最该亲近的人。
庄红袖倒是打的好算盘,不过她也不反对就是了,在宫中生活这几年,总算有了个些样子。
“福蕊,哀家记得,长公主送来了家书,哀家还未看过,哀家年纪大了,眼神不大好,让庄氏读给哀家听吧。”
“是,太后。”福蕊姑姑点头应是,不一会就带了厚厚一叠家书回来 。
庄红袖打开书信,便见上面时常有看过的痕迹,纸张的边缘似乎都有些毛糙了,显然是有人时常拿出来看,并不是如同魏太后所说是刚寄来的家书,她恍若未觉,只轻声读着,厚厚的一叠家书,从尧帝三年,到如今。
其中不只有长公主对魏太后浓浓的思母之情,还不时的穿插着长公主府几个孩子的日常,事无巨细,甚至还有几个孩子的画像。
打开最后一封书信,里面的小人儿跃然纸上,庄红袖不知不觉就泪流满面,真像啊。
魏太后似乎是睡着了,庄红袖收好书信,轻声交代了福蕊姑姑一声,便起身离开了福宁殿。
其实心中已然是怒火中烧,她们怎么敢动手啊,怎么敢的,那么小的孩子,从出生之后,便是每年一次的刺杀,磕磕绊绊的长到如今,若非有人暗中保护,怕是她这辈子都不能看到他了。
那是她皇后姐姐的孩子啊,她拿命护着的孩子啊,这些人真是该死……
回到翠微宫的庄红袖已然恢复了平静,似乎与往常无异,只是深夜之后,她再度去了椒房殿。
如同当年一样,没点蜡烛,静谧的房间里,只有她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门被轻轻推开,随安披着披风站在门口,关上门,看着庄红袖,有些不赞同的说道。
“夫人今日不该来此的。”随安的声音有些暗沉,却不算冰冷。
“我知道,我只是有一事想问你。”庄红袖自然知道频繁不该来此处,只是她心中实在是放心不下。
“夫人有话,直说无妨,我不会隐瞒夫人。”随安的态度虽然看着冷淡,可也没有敷衍。
“我问你,江宁刺杀一事,你知不知道?”庄红袖袖中的手有些颤抖,声音也有些颤抖,天知道,她今日是怎么熬过来的。
“知道。”随安的回答,倒是干脆利索。
庄红袖深呼一口气,强自镇定心神,又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从第一次开始,便知道。”他还记得第一次与陛下对峙的场景,陛下恨不得杀了他,却又放过了他。
“既然知道,为何不告诉我?你知不知道,他还那么小,若是出了事怎么办?”
若是出了事,她还有什么脸面去见皇后姐姐?
“即便告诉夫人,夫人又能如何?江宁远在千里之遥,鞭长莫及,夫人也只能跟着担心罢了。”
随安说的没错,她即便知道也做不了什么,是她没用,从前被皇后姐姐护着,后来被淑妃护着,一直都是在别人的羽翼之下,帮不上什么忙。
“是我没用,都是我没用,一点忙都帮不上……”庄红袖陷入深深地自责之中。
“夫人不必如此,长公主不会让小主子有事,大人也不会让小主子有事,夫人如今需要做的,便是等待,等待小主子归来的那一天。
更何况,主子生前不希望夫人掺和进来,主子已经为夫人铺好了路,夫人只管养好公主就是,其他的,自然有人去做。”
随安的安慰有些干巴巴的,却很有效果,因为他提到了他的主子——元贞皇后。
庄红袖瞬间就安静下来,轻轻拂去眼角的泪水。
“我知道了,我不会横生枝节,只是我想做的事不会改变,我总要做些什么,才能求个心安。”
“夫人明白就好,夜深了,夫人回去吧。”随安打开门,一股冷风袭来,吹得人头脑清醒不少。
庄红袖没有多留,拢好了披风,踏着夜色回了翠微宫。
随安没有离开,反而去了主殿,坐了一夜,絮絮叨叨的说了不少话……
自那日之后,庄红袖似乎在后宫沉寂了下去,只是眼神里多了些什么,心境也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似乎在宫里待久了,所有人都会不约而同的改变,这座深宫,埋葬了太多女子的青春,她们会因此变得沉默,阴狠,算计,不择手段,而一切只为了护住自己心中在意的那个人……
尧帝七年过的甚是平淡,除了凌霜月因为有孕引起一阵骚动之后,又迅速归于了平静。
转眼便是尧帝八年,尧帝每月依旧有大半月的时间独寝,入了后宫,也只会去郑惜年和沈朝露那里,其他嫔妃似乎成了摆设一般,日子过的好生没趣。
出了正月以后,一场倒春寒,让绥寿殿的陈太妃着了风寒,不过半月,便瘦了一大圈,眼看着病的越发严重了,宫人们不敢再隐瞒,往福宁殿和宣室殿都报了信。
尧帝听闻,片刻没有耽搁,径直去了绥寿殿,无论如何,陈太妃一直安分守己,膝下的两位公主也为尧帝明里暗里做了不少事,于情于理都该去看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