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明二十六年。
断粮了。
就在这时,[俗世楼]掌管谋士的文字部,推出了一位毒士。
就像放弃醉花镇的少数人一样,这位叫刘玄霜的策士,再次提出了一个丧良心的建议,也就是掠夺百姓的粮食,以充军需。
刘运粮官听了都直拍大腿:“这怎么敢啊?”
当时的刘运粮官还是七品副官,他的长官,一个不算好也不算坏的正职运粮官,听闻此言,却是怒不可遏!
“若行此事,必将失去民心,动摇国本,即使胜利,也是毫无意义!”
他坚决拒绝执行。
刘运粮官低着头,没敢说话,不知道上司和来传信的人吵了什么。
第二天,上司不见了。
他的碗里出现了久违的肉。
刘运粮官早就苦于没有油水,想肉想得魂飞天外,哪里还记得什么上司?
他大喜,那一顿左看右看,怎么也舍不得吃。
他一个二百多斤的大男人,不到巴掌大的一小碗饭,吃了足足两个时辰。
可是刚吃完,嘴都没来得及抹,就看到昨天传信的那位“本家”、[俗世楼]的刘大人施施然地走进了军帐。
“姓于的的肉,是不是很好吃呀?”他笑眯眯地问。
就带着笑意的一句话,却成了此后很多年他的梦魇。
刘运粮官才明白自己刚刚吃的是什么。
是上司。
胃液翻腾着,求生的本能却让他强行压下。
他带着一脸讨好之色,谄媚到自己都憎恶自己。
嘴巴机械性地活动着,他却不知道自己答应了什么。
说也奇怪,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玄霜冷月映孤影。
刘玄霜。
当真是心如寒霜。
等到来人退出帐篷,刘运粮官才开始大吐特吐。
他几乎把所有吃进去的东西都吐出来,可是因为吃了太久,那块宝贵的肉早已消化。
他总觉得自己吐不干净。
从此之后,被“牺牲”的绿白州,就被官匪侵扰,彻夜无休,以至于当地不得不以人为食。
典妻。
卖子。
吴地往东,临海临江,五百年来最是富庶的绿白州。
成了现在的“略败州”。
略败,通掠卖。
至今拐卖成风!
玄霜冷月映孤影。
人诡之战,终于是没有输。
雪花纷扬,掩盖了离人的不归路。
……
刘运粮官混迹官场,嘴巴甜,会来事,又站对了队,很快因为功勋卓着提拔到了正四品,眼看着就要超过他大哥郑大善人了。
“可是这么多年,我的肝脏喝坏了。我的胃撑坏了。我分不清饥饿还是撑,只是看到东西就想吃,就想吃!”
“回来那次,我吃了足足八十个馒头!八十个!”
刘运粮官语气里带着似哭非哭的强调,嘴角却是面具一样地拉大。
“我能吃饱了。”
“我要爬上去,爬上去。饥饿难耐的滋味,我再也不想感受第二次!”
“正四品,正三品,正二品,正一品,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哈哈大笑起来。
“只是我的心不见了!”
刘运粮官神情一变,整张没了内脏的肉皮在风中鼓动,像是一件空荡荡的披风。
“我的心呢?大哥,三弟,小妹,我的心哪里去了?”
您不仅没了心,还有了酒精肝,肾结石,三高呢。
柳玉楼腹诽。
她心里却是有着猜测。
双手抱着的巨大胃囊,放在雪上太久,[不得平]已经不那么滚烫,只是温热了。
如果忽略它的恶心程度,勉强可以当一个热水袋。
“大哥不知道。”郑大善人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道。”宁书生一边笑,一边摇头。
二诡实在是控制不住,对视一眼,笑了。
他们阴森森的目光看向了柳玉楼!
柳玉楼淡定自若,把手插进了装满食物的胃囊里!
在未消化的食物和残渣中间,她一把掏出来一颗黑色的、像是有生命一样跳动着的心脏!
“喏。”柳玉楼镇定得完全不像一个爱干净的小姑娘,就这样合着满手脏污,把那颗心脏递了过来,“二哥,你的心脏不就在……”
“这里么?”
“是你亲自吃了它呀。”
……
没人知道,柳玉楼的背后滴下了一滴冷汗。
“心”在刘运粮官自己的胃里,只是她的猜测。
如果没有找到,她只能用模拟器“背包”里的东西自救了。
郑大善人要做清官,所以显化出来的酒是[郎君清]。
失去妻子,所以酒味苦涩,清净。
雪一直落,酒一直上,所以她大胆推测,这三个参与宴会的人上的酒,和他们自己有关!
那么为什么刘运粮官显化的酒,是[不得平]?
助纣为虐,逼民为匪。
明明是他自己的选择。
四品大员,步步高升,也是他自己选择的路。
——[“三弟,我真的好羡慕你啊!”]
[“各种肮脏事务都不沾边……逍遥人生。”]
把刘运粮官说过的话一帧一帧地倒过,柳玉楼已经有所推测了。
他吞吃掉自己的良心。
可又一腔热血,不能自平。
刘运粮官怔怔地看着那颗跳动的黑心,没有说话。
其他两个“兄弟”见她找到了心,知道不能把她抓来酿酒,无趣地扭开了头。
气氛一时陷入了沉默。
即使柳玉楼站在墩子上,雪也已经到了她的膝盖位置。
而其他两个房客,更是眼睁睁看着雪到了腋下!
就在这时,一个婷婷袅袅的身影从雪中挤了过来:“夫君,撑把伞吧。”
宁书生一秒褪去诡异的性状,笑道:“哎!”
三四十的书生,还是一副书生意气的模样。
恰巧与柳玉楼进诡域时,见到的飘巾书生重合。
在座气氛诡异的几人几诡,不约而同闪过一句话。
……怪不得人家能吃这碗饭呢。
老板娘离开了。
夫妻的恩爱,把奇怪的氛围打破。
宁书生身体埋在雪下,头顶夫人送来的伞,像是一个蘑菇钻进了萝卜堆。他可舍不得把伞挪开,而是尴尬地赔罪:“见笑了,见笑了,她就是粘人。”
两个四品大员,他一个穷书生可得罪不起!
即使是他的老婆,老板娘,民不与官斗,也开罪不起!
但是他的眼里却带着笑意。
犀牛角的杯子,被刚刚诡异状态的他,连着[不得平]一起吞吃入腹。
他只能用能活动的双手,随便抄起一个碗,就要碰几人的杯子。
十年一度,兄弟还在。
在这个离乱之世,已经算是幸运!
“同福同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