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面。泥土。半黄的芦苇枝。终于不流动了的空气。
这些东西,像是梵高的画一样扭动着,张牙舞爪地抢着柳玉楼的视线!
在这堆深浅不一的灰色里,柳玉楼用了几秒钟,才把七扭八拐的芦苇杆子,和认知中正常的芦苇对上。
旋转,平移。
有一种,移动坐标系的错觉。
她把这一公式套在其他物体上,方才还原了眼前的景物。
水面的滔天巨浪,其实是正常的水波。
颗粒分明的膨胀泥土,也就是正常的土壤。
狰狞的枯枝败叶,正常交错。
除了颜色,和普通的岸边没有两样!
而刚刚一瞬间的耳鸣、打破隔膜的感觉,包括视线里颜色的变动,不是入水,而是出水!
那一瞬间,她被鱼们推出了水面!
“灰色流动着的”,不是空气,而是水!
柳玉楼睁眼闭眼,适应了一下这种黑灰色调的世界。
看得实在难受,她抬起手,想揉揉眼睛。
可是手,却半天碰不到眼睛上!
不,连脸都没碰上,手划拉了半天,都是在胳肢窝附近转圈!
而十个手指,都感觉不到了!
柳玉楼:???
她把手高高举起,抬头一看,看到的,却是一个鱼鳍!
一瞬之间,她明白了为什么睁眼会在水下,为什么抬着自己的是鱼,为什么自己能听懂鱼的话。
瓷板下面,其他鱼还在叫着:“好香,好香!”
柳玉楼哪里能不知道,自己也变成了鱼?
只是还没等她动作,下一秒,一个暖白色的巨浪就打了过来!
柳玉楼翻身一跳,可是一条鱼,又能跳起来多少?
她沉闷地扑腾了一下,眼看着温热的巨浪,打在了自己身上!
“刺啦——”
被巨浪打到的感觉,和当人的时候不同。
当人的时候,会呛水,会湿冷,会不适。
可是当鱼,还是离开水面有一会儿的鱼,柳玉楼却感觉到了一阵温暖舒适!
每一个鳞片,好像都在舒张。
尤其是刚从筋疲力尽的模拟楼的身体,换到完好的鱼的身体。
不仅能量充沛,甚至身体好像都在巨浪中,开了花!
噼里啪啦的声音里。
柳玉楼又闻到了那股焦香。
而身后,鱼们的声音更大了:“祖宗,您好香,您好香啊……”
确实香。
在浮在水面的滑腻白浪里,柳玉楼追着香气动了两下,突然反应过来!
浪,从来都是从水里生成,再融入水中。
谁家潮水,一直浮在水面上啊?
而底下的水,明明是灰色的!
如果不是水,那是什么?
这些鱼说的,“祖宗好香”,又是什么?
那种自己在开花的感觉越来越浓烈,温水之中,柳玉楼有一种好似泡澡的享受感!
合适的水温。
浅浅的白噪音。
灰蒙蒙的,像是起了雾的天气。
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有多爽!
柳玉楼本来极快的思维转了两圈,突然慢了下去!
水温不高不低,刚刚合适,她差点舒服到睡着!
问题,放弃了追寻。
忘记了,一切悲喜。
昏昏沉沉,将要入梦!
濒临睡着之际,突然间,柳玉楼只觉得灵魂突然一阵剧痛!
明明鱼,是看不到脖子的。
明明已经换了身躯,她却觉得自己的脖子上,被人狠狠扎下!
她紧咬牙关,才把那声惨叫吞进了肚里!
鱼,是没有脖子的!
可是她为什么,还能感受到那里,还留有一个诡的猎物标记,还留有被人一刀一刀,刺穿的痛意?!
这种强烈的幻痛,是柳玉楼为自己设的保护罩。
就像计算天赋还剩多少时间的生物钟一样,她一遍遍告诉自己。
所有的温暖,都是假的。
就像一场最温暖的梦,天明时分,就是梦醒之际!
而只要她放下戒心,尝试入梦,这种感觉就会一遍遍复苏,提醒着她都经历了什么!
三次模拟,三次,柳玉楼几乎都是睁着眼睛,独坐到了天明!
拜这种感觉所赐,柳玉楼骤然惊醒!
不,不对,温水,怎么会让她开花的感觉?
一条鱼,怎么会开花?她柳玉楼又不是木头桩子!
我怎么就在巨浪里开花了?
柳玉楼一惊。
她往身下一看,鱼眼睛转了一圈才看全,自己附身的这条鱼身,已经皮开肉烂,酥脆金黄,距离全熟透的烤鱼只差一线了!
柳玉楼:???
所以,香的是我自己???
鱼们喊的“祖宗,您好香”。
以为是什么以下犯上的饭饭,结果,我是那个饭???
柳玉楼心下一转,几乎是立刻反应了过来:“后辈何在?”
当一连串古老的音节从自己口中说出来,柳玉楼自己都头皮发麻了!
琴急促拨动了一声,[匣中]藏剑,泄露出了第一丝锋芒!
这一小点锋芒,已经足够让鱼群低头!
下一秒,右边的一溜儿鱼开始齐声恭贺:“老祖威压更胜从前,恭喜老祖,贺喜老祖!”
而左边的一溜儿鱼直接上前,钻入那最上层的“白浪”中,分别咬住柳玉楼的尾巴、鱼鳍,硬生生把她拽了下去!
熟悉的轰鸣声里,世界安静了,然后,又热闹了!
穿过那些冒着气泡的温暖白浪层,看到大量叼着自己、来叼自己的鱼游到一半,就翻了白肚皮。
还有的,游了两步,皮都被炸出来了!
柳玉楼终于明白了这是什么。
这哪里是白浪。
这是浮在水面上的,热油!
也就是她的预警救了自己,要是她继续无知无觉地泡下去,说不定自己也被煮熟,现在都翻了肚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