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成逸慌乱地看着妻子渐行渐远纤细的背影,猛地狠狠扇了自己两个耳光。
脸上火辣辣的!
他这是疯了吗?竟然用那种话去伤妻子的心!
他分明不是那个意思!他心里分明不是那么想的。
当一个人做错事的时候,到底要变得多龌龊多卑鄙才能心安理得将错误变得理所当然?
时成逸双手抱着头,只觉得从脚底窜起一股一股凉意。
没错,他被人要挟了。他被他一直善待的黄嬷嬷要挟了。
早前黄嬷嬷收了陆家好处,撺掇他女儿安心走岔了路。他念她老迈,只是将她赶出府去。
那时夏儿就提醒过他,说这么轻飘飘放过了黄嬷嬷,恐有后患,让他三思。
最后他还是念了旧情,就此作罢。结果真的被夏儿说中了。
昨日时成逸出了少主府,郁闷难当,便独自上街逛了逛,竟然碰上了黄嬷嬷。
黄嬷嬷说,家中有一物,是时安心亲生母亲的遗物,一直想归还给他,却见不到面。如今碰上了,就请他去拿一下。
时成逸鬼使神差地跟着黄嬷嬷去了,看到她住在贫民窟里。
屋子斑驳老旧,大冷的冬天还四处透风。他竟想起了小时候黄嬷嬷护着他的事,一时感慨,便与之多说了几句话。
后来他喝了黄嬷嬷给他倒的水,便觉全身燥热。
他挣扎着准备离开,却见黄嬷嬷叫了自己孙女进来……等他醒悟过来中了黄嬷嬷的圈套,已然来不及。
事后,黄嬷嬷就变了个样子,说事到如今,他若是不答应纳她孙女为妾,就要去官府告他。
时成逸还在丁忧期,最是出不得这种事。
他何尝不知道黄嬷嬷是个什么人?又何尝不知道他被黄嬷嬷祖孙算计了?
他知道黄嬷嬷等这一天等了很久,更知道一旦黄嬷嬷祖孙住进府里来,将家无宁日。
时成逸原是想着回来跟妻子商量一下,要怎么度过这难关。得先把黄嬷嬷祖孙接进府里安抚下来,横竖他在丁忧期不能纳妾,便是先稳住局面,再徐徐图之。
谁知他还没开口,就被于素君那审问的态度激怒了。
他从来不知道,语言才是最锋利的武器。他就这么伤了于素君的心。
时成逸只觉完了,一切都完了。
儿子说,父亲是个有分寸的人。
妻子说,夫君是个有分寸的人。
他失了分寸,更失了初心。他,终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这边少主府里正在扫尘,准备迎新年。
自时安夏醒后,府里上上下下都喜气洋洋。
“夫人,少主说今年过年的窗花贴您亲自剪的样式。”
“夫人,今日您气色比头几日好多啦。”
“夫人,安国夫人说了,这香要持续点着,安神。您可别再思虑过重啊,少主也说了,这府里的一切都不需要您操心。”
时安夏拿着本书翻到其中一页,半天也没动。她视线落在书页上,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在想上一世许多被忽略的细节。
别再思虑过重,又如何能控制?
当那些被忽略的细节无限放大后,时安夏额上背上全是冷汗,手脚也冰凉。
她记得大伯父离世的时候,已权倾朝野,甚至权势比舅舅唐楚煜更盛。
而王承佑等人是如何截获她给岑鸢的密信?
她虽然不记得这些事了,但能推理出来。
她和恒帝之间必是有条特别通道联络,这条通道恐怕就是她亲手交给大伯父掌握的。
所以……王承佑等人不知道恒帝是卫北大将军,但大伯父应该是知道的啊。
细思极恐,难不成大伯父从头到尾不满意的,就是卫北大将军?
那又是什么原因,使得大伯父跟王承佑等人一样选择自尽呢?
其实大伯父待她,一向如亲生父亲一般。而她,也对大伯父十分依赖。
如今细细思之,大伯父因为与母亲唐楚君生生错过,又加之上一世母亲走得早,所以爱屋及乌。
这一世,许多东西发生了变化。母亲和离了,不止不再郁郁寡欢,且还一天比一天活得自在。
想必明德帝的心思,也被大伯父窥探到了……如此,心思会不会起什么变化?
昨日她可是亲眼看到大伯父的眼神里,多了一些陌生的情绪。
时安夏想得头疼……一双温暖的大手突然捂住她的眼睛。
耳边是那样低沉好听的声音,“我的小姑娘,又在想什么想得出神?你答应过我,不会再胡思乱想,也不会再晕过去。”
她鼻子一酸,眼泪从他的指缝流出来,伸手将他扯过,便紧紧抱住他精瘦的腰,“夫君,呜呜呜……我再也不会让你等了。”
岑鸢的视线落在小姑娘的头顶,心里被一种幸福的酸楚涨满,“好,那我当真了。”
小姑娘仰起带泪的眼,心里密密麻麻的疼痛,“那时,你很疼吗?”
岑鸢顿了一下,随即笑容漾开在嘴角,“是啊,好疼的。你不在我身边,我就很疼……”
“我不知道……那时我不知道你中毒……如果我知道,我一定会放下所有的事来找你的……”
岑鸢却知,有些事不说开,时安夏还是会纠结下去。
他缓缓蹲在她面前,伸手擦去她的眼泪,“夏儿,其实有些事,这一世还没发生,就不必太计较了。往后,我们得向前看。”
时安夏对上他隽永的目光,“你是让我……你知道我……”
岑鸢缓缓点头,“这次晕过去这么久,我知道是什么原因。不想提及,是担心触碰到祝由术。在申大夫没有完全替你解除前,我不想讨论这件事。”
他拐了个弯,“但是我想让你知道,我不会找那些人报复回去,更不会找……大伯父的麻烦。”
时安夏心头涌起深深的愧疚,“重活一世,谁不想把上辈子害了自己的人碎尸万段?你……”
“我不委屈。”他握着她的手,认真道,“夏儿,我想多积德,换下辈子也跟你成亲。”
时安夏瞪大了眼睛,“下辈子?”
岑鸢笑,“是啊,我这个人比较贪心一点。”
时安夏便跟着跑题了,“你就不怕咱们这辈子日子久了两看生厌?到时你看见我,都恨不得不认识。”
岑鸢瞧了她几眼,敛下眉目,轻扬起嘴角,“那不如,下辈子换你来找我吧?”
“我为什么要来找你?”
“因为这辈子是我先来找你的啊。”
北茴听着主子夫妻二人的对话,赶紧退了出去。见红鹊就要往里窜,笑着一把拉住,“退退退,都给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