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进门到现在,江云山没有说过一句话。
他一言不发地盯着江博西,脸上是一副五雷轰顶的表情。旁边的江夫人已经快蹦起来了,但是被江云山牢牢拉着手臂。
气得她不停地跺脚,拍大腿,好好一个贵妇人,跟农村泼妇没有什么区别。
“我们弄风水局?”
“你自己要害人,还想站在道德制高点,让我们先当坏人?天下有这样的道理吗?云山他妈都是被封建迷信害死的,你们从小一起长大,你难道不知道?”
说到激动处,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控诉这几年,他们对江博西有多关照。他们刚结婚那几年,江云山开始创业,经历了好几次失败,把她的嫁妆都赔光了。
好不容易后面事情做起来,江博西横插一手,说要投股份。
公司已经开始赚钱,前期筹备的时候不投,签了两个大单子才投,这不是摆明了来分钱的吗?
那个时候,江夫人其实是不愿意的,但江云山说,兄弟两个,一家人,他是没妈的孩子,江博西是没爹的孩子,更要彼此依靠彼此帮助,就别计较那么多了。
公司的事情,最开始基本都是江云山在处理,后来业务做得大,去外面开设分公司,江博西也是按照老套路,等江云山把所有事情筹备好,公司开始营业赚钱,他才来追加股份。
这几年,所有风险都是他们担,江博西跟他们共享利益。
江夫人恨得咬牙切齿。
“你还说你给我们打工?我们占你便宜?”
“你自己说说,你一天里有多少时间在公司?当初山城分公司,要不是你联合财务,突然把钱抽走,去填你养女人的坑,山城的公司能倒闭吗?”
“这么多事情,一桩桩一件件,江博西,你摸着良心说话,到底是你对不起我们,还是我们对不起你?”
江博西以不变应万变。
“哼,要不是他做风水局,我能落到这个地步?”
“凭什么他干啥都成功,我一直失败?这也是他害的!”
江夫人气得心口疼,恨不得冲上去咬他。
“你这个不要脸的!”
江云山终于站起身。
“行了,都别吵了。”
他用力抹了一把脸,眼角的皱纹被揉搓,挤压在一起,满目疲惫,看起来仿佛老了十岁。
“博西,我说什么你都不信,走吧,我带你去看看,你所谓的风水局,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家人做事情还真的挺讲场面。
怕村里人看出猫腻,他们早就提早准备好了祭祀的礼品,对外只说,爷爷江敬托梦,想让孩子们都回来看看。
村里人都很自觉地退走,只留下村长,跟着他们一起上山。
江家赚钱之后,把村子大修一遍,家家户户都给盖洋楼,他们家最重要的祖坟,自然也不会轻视。
从山脚往上,台阶都是黑色大理石铺的,一直到山顶,陵墓依山而建,气势恢宏。围绕着墓碑,还种植了一圈柏树。
村长站在陵墓前,背着双手,很是豪迈地往前一指。
“这地方风水好啊!”
“云山,你爷爷这个眼光就是好啊,你知道吗,当初这片坟地,不是我们村的,是隔壁塘头村的。你爷爷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用家里三亩两田,非要跟人家换这块荒地。”
江博西愣了下。
“这地方,是我爷爷自己找的,不是他死后,我大伯他们——”
村长笑着拍江博西的肩膀。
“那你可就错了啊,你爷爷那个性格,是最说一不二的人,当初你爸,跟你大伯都不同意呢!”
“也不知道他怎么就铁了心,谁劝骂谁,当时村里人都说,他是被塘头村的人给忽悠了。”
江博西脸色僵硬,嘴角抽了抽,看向江云山。
“那又怎么样,这根本代表不了什么。”
\"这个方位——”
村长插嘴。
“这个方位,是你爸定的,你爸那个性格,跟你爷爷一模一样,打定主意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咱们村的人虽然不懂风水,但你看,北江那边有一条河流,当时村里懂点礼数的老人都说了,这位置,不适合坐北朝南。”
“墓后靠水,那不就是背水一战了吗,不吉利的!”
村长絮絮叨叨地唠了好一会,特别是说到江博西的父亲,很是感慨了一阵。
等他走后,江博西猛然抬起头,两眼猩红。
“你们提前收买村长了?”
“你以为这套说辞,我会信?”
说着怒视江老太爷。
“我喊你一声大伯,你是我爸的亲哥!家里什么事不是由你做主?爷爷死了,朝哪埋,你会听我爸的?”
“村里人都说,你们兄弟两个,你是大少爷,我爸就是你的长工,你凭什么会听他的?”
“就是!”
江盛年也跟着打抱不平,跟他爸同仇敌忾,把江老太爷控诉一通。说村长肯定是他们安排好的,简直把他们父子两个当傻子耍。
江老太爷泪眼浑浊,忽然扔掉拐杖,“噗通”一声跪倒在坟墓前。
“爸,儿子不孝!”
“年轻时候没照顾好弟弟,让他走在我的前面,老了也看顾不好他的儿子,使他犯下这样的大错!”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啊!”
江老太爷八十岁的人了,头发花白,身形佝偻,两手颤抖着撑在地上,跪在坟墓面前哭着喊爸爸,看着令人动容。
江家人不知不觉,红了眼眶。
江博西却无动于衷,反而冷笑连连。
“别假惺惺的,做了事就要敢承担后果。对,大哥家的三个孩子,都是我让人动的手,我认。”
“你他妈用风水阵针对我们家,你凭什么不认?”
江老太爷一只手撑着地面,另一只手抬起来,颤颤巍巍,伸手去抚摸墓碑。
“博西,你爸临死前跟你说的话,你还记着吗?”
江宴死的那年,江博西才八岁。
江宴酗酒,很早就得了肝病,眼珠子和脸都是蜡黄的。
那天喝着喝着,他就从椅子上摔了下去。
等被人发现时,已经身体瘫软,说话都大舌头了。
江家人围着他哭,江宴却伸手拉住江植,很骄傲地笑起来:
“哥——”
“爸爸来接我了。”
“从小到大,他只夸你,从来不说我好。你听见了吗,这次他夸我了!”
“爸爸夸我,有孝心,干的好勒!”
说完这句话,他就大睁着眼睛,断了气,但脸上从始至终,都挂着极为满意安详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