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公子其实是去逛窑子了,那日是新晋的花魁挂牌梳弄,据说花魁是个倾城的美人。”
小厮叹息道,而后看向身侧的宋旎欢,这女子披着一朱红色狐裘大氅,垂落的青丝如瀑,雪白的狐狸毛衬得那一张桃花面雪白,许是冻的久了,鼻尖泛红,配上细长的眉眼仿佛是一只懵懂艳丽的小狐狸。
不知花魁有多美,能有这小娘子美么?
见她若有所思,小厮觉得自己透露的消息受到了重用,便想在这样的美人面前多表现几分:“其实谢家不差这些钱,老爷就是为了置一口气,二公子也真是倔强,要跟老爷抬这个杠。”
宋旎欢听着小厮的话语,神情随之变换,心头思绪杂乱如麻,整个人都紧绷着,她很烦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
他为何不说呢?
刚才为何不干脆揭穿她的真面目?
谢云霁送宗亲们离去后,转身看到与小厮交谈的宋旎欢,眼神一暗,面上有不悦之色,但抬眸唤她时,已恢复了温柔谦和。
“等久了吧?”他走上前来,握住她的双手搓了搓又吹了吹气,“手都冻凉了。快走吧,我们回去。”
宋旎欢应下,与他一同回到了院中。
他似乎很是愉悦,坐在桌前斟了两杯屠苏酒,将一杯递给宋旎欢,“这是我们一同过的第一个除夕。”
他的目光泛着温润的光泽,好像不自觉就会沉溺其中。
宋旎唤烫到般扭开了脸,心中盘算着如何与他说后面的话。
她不能再留在谢府了,无论如何都要走!
“以后,我们每一个除夕都一起过。”
她并不回应他的话,压着越来越剧烈的心跳,睫羽一颤,眸中情绪调整成恰到好处的恳切,一字一句道:“求公子放我离开谢府。”
谢云霁一怔,安静地望着她,“为何?”
她飞快的瞥了一眼他冷白的面容,见他神情还算平和,悬着的心稍稍安稳了些,认真说道:“子澈哥哥,你很好,谢家也很好,是我配不上你。”
“我小门小户出身,实在不敢攀附谢家。你放我走吧,我爹爹那边我自会去说。”
“初来谢府没几天,就莫名要走,可是谁苛待了你?”
“没有没有,没人苛待我。公子你这样优秀,不乏同样优秀的小娘子喜欢你。我实在是自惭形秽。”她轻声道,不敢看他的眼睛。
“她们比不上你。”他淡淡道。
宋旎欢眸光微动,谢云霁一向是君子如兰,怎的今天这样纠缠?
她耐下性子道:“此刻你说她们比不上我,那以后呢?一辈子很长的,你再年长几岁,就会发现需要的是一个标准的长房宗妇了。我自小便没学过怎么管家,也没有大儒教导,我实在不适合。”
“我母亲就是一个合格的长房宗妇,那又如何?真正能给妻子体面的,是丈夫的偏爱。”
宋旎欢愣了一下,有几个男子能说出这样的话呢……
但她仍是不信他,时光漫长,他怎知以后不会后悔?
况且现在谢檀就在府中,她的真实身世在他手中攥着呢!她可不想为自己埋下祸患,不如趁着现在抽身。
宋旎欢的脑中想起谢老爷子的话,便坚持道:“我不想做妾。”
“谁说要让你做妾?一年后,三书六礼,娶你为妻,绝不食言。”
“你……”
她只有一声叹息……
见她似有不耐之色,谢云霁的面容上闪过一丝黯淡,又斟酌道:“我就这么招人讨厌么?”
宋旎欢连忙摇头,“公子陌上人如玉,怎会招人讨厌呢。”
谢云霁点点头,探究似的询问道:“那就是因为那天……我亲了你?”
宋旎欢倒吸口气,一时间脸色绯红,他竟知道她在装睡!
还堂而皇之的将这事说了出来!
谢云霁微微俯身靠近她,眸光流转间风流尽显,认真道:“是我不知收敛,逾矩了。”
“若是如此,我给旎欢赔罪。”
“在遇到你之前,我从未对任何女子动情,谢家大族,我身为嫡长子,更需要的是一个能够有助于谢氏的世家贵女。情字之于我,并不是第一选择,甚至是可有可无的。”他的声音温柔缱绻。
“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遇到你之后才知道情如饮酒,我竟是一饮而尽的那一种。”他握住她的双肩,凝视她的眸子,“我不在意你的出身,也知道你对我不及我对你用情深之万一,但……能不能先留在谢府?”
宋旎欢凝视他,他腰间挂着的荷包已磨的有些毛了。
公子如玉,有亭亭净植的清朗,一双眼睛中满是情意。
她尚在欢场时也的确见过一些样貌好的郎君,但与谢云霁这样的皎皎明月一比,脂粉气烟火气都太重,一时间高下立现。
只十八岁便中状元、入翰林,行走宫闱,御前伴驾,现今已有功名在身,是撑起这个百年豪族的栋梁之一,这样的人,怎会钟情于她?
实在想不通,便不想了。
宋旎欢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实在不忍,低低叹息一声,不再提要走的事,轻声道:“这荷包都旧了,我再为你绣一个罢。”
烛光朦胧,隐约将室内的人影投映在窗上。
居室外的漆黑天色已有三两烟火升起,到了新旧年更替的时候了。
年夜的夜空是显贵豪族们的斗富场,你方唱罢我登场,端的是看谁家的烟花放的多、放的久。
而谢家因为尚在孝期,参与不了了,只能看别家放。
天空渐渐放亮,婢女们都悄悄跑出去看了,谢云霁听到动静,笑了笑道:“今夜少了咱们家,烟花都得逊色不少。明年除夕,旎欢可看看有了谢府的夜空是如何璀璨夺目的。”
“好。”
宋旎欢将半掩的门打开,就看到了外面的人。
玄色大氅,身材清瘦修长,谢檀静悄悄地立在黑夜里,夜色吞没了他雪色的长发。
*
“好一个旎欢,我竟不知多了个这样的嫂嫂。”谢檀笑道,璀璨的烟火映入他的眼眸,令人有一瞬的失神。
见谢檀过来,谢云霁面色稍沉,下意识将宋旎欢挡在身后,开口道:“怎的这般无理?到我院中来有何事?”
他向来温和好脾气,此刻却像炸毛的猫儿。
谢檀也不回话,定定看着宋旎欢,似是要把她生吃了去。
她心中生出一阵绝望的悲哀,他不等她自行离去就要揭穿她了么?
难道在馥娆庭伏低做小任人践踏就是她唯一的出路?
涂着朱红色蔻丹的指甲将掌心掐的生疼。
她冷静下来,下一刻便佯装昏倒晕了过去。
谢云霁的手稳稳扶住了她。
待谢云霁送医者走后,宋旎欢坐了起来,小声呼唤:“谢檀?”
叫了几声后,谢檀一掀门帘走了进来,面色比风雪还冷。
“顶替姜娘子嫁入谢府不是我本意。那日诓骗了你是我的错,但我受到惩罚了,银钱都被贼人抢了去,连我都差点遭了……”她抬起一张布满泪痕的小脸,软声恳求,“事已至此,不如,你放我一马?我会走的,会尽快离开谢府。”
他打量她一番,是囫囵个儿,稍稍放下心来,
谢檀垂眸看着她不语,居室内一片寂静。
她被他看的发毛,又生怕谢云霁返回来发现她与他不寻常的关系,心中已是不耐,唇齿间却溢出细弱的恳求声:“求你,只要你不说,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宋旎欢一向美而自知,她清楚的知道她眼中含泪的模样最是惹人垂怜。
“今晚天亮前,檀院见。拿出你的诚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