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雪灾终于过去。
云京的春日来的很及时,绿树红花又起,各家的春日宴都办了起来,天地间又是一片歌舞升平的盛世之景。
大殿下萧玹打了胜仗,宫里热闹非凡。
云京谢府。
老爷站在在书房桌案前,看了抵报,目光望向远处层叠的宫墙。
大雪过后,从边关送来的是大殿下与北境敌国西夜国首战告捷的消息,朝中的气氛微妙了起来。
谢云霁常在宫闱行走,这个消息自然是早于其他人先知道。
圣上对于立储的态度,十分明显。
自古立储都是立嫡立长,当今圣上却是一早表明了他只立“贤”。
至于这个贤,就很微妙,足以引得有夺嫡之心的皇子去争抢。
原先站队六皇子的人很多,现在都有点举棋不定的意思,毕竟选对了是从龙之功,选错了就是未来新帝立威的炮灰。
“子澈,你怎么看?”谢老爷问立于一侧的谢云霁。
他穿着翰林的青色常服并未换下,清隽挺拔,他看着父亲淡淡道:“圣心难测。”
皇帝立储欲立贤,众皇子都想在皇帝面前表现表现,良性相争下说到底受惠的是黎民百姓。
只是这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度,要把控好。
谢云霁全然不担心稳坐帝台的老皇帝会把握不好这个度。
他又道,“父亲听说了么,大殿下身边出了位折冲将军。”
这位折冲将军悍勇非常,先是在被敌军围困中几乎舍命救大殿下,与大殿下成了生死之交,后如同天降杀神,对排兵布阵很有天赋,长刀直指西夜国。
据说他出刀很快,仿佛夹杂着莫名的恨意,将敌军逼的连连败退,几乎退到了昆仑山下。
“五品杂号将领而已,称一声将军算是抬举。”谢老爷道,“怎么?有何说法?”
“今日圣上宣召儿子进殿,拟论功行赏的圣旨,对这位折冲将军赞许有加,命儿子不要吝啬溢美之词。”他笑了笑,“这位将军以后有直冲云霄的运数。”
谢老爷不置可否,仍然未将这个冉冉升起的将星放在眼里,心中只有皇权的争斗,道:“大殿下居然向圣上修书暂不回朝。”
他几乎怀疑自己的判断,那个忠厚老实的大皇子,怎么就成了这么有主意的人?
没被边境的电光火石吓破胆,打赢了胜仗竟也不回来邀功?
要知道帝都云京才是权力的中心啊。
“大殿下心中有丘壑。”谢云霁简单总结道,又补充道,“战功不曾虚报,东厂和兵部都核实过。”
实实在在的战功,对朝堂上的盘算、计谋有压倒性的优势。
大殿下不愿意回来,大有戍守边疆不荡平西夜国不归之意,皇帝也不强求,当即大手一挥又拨了些粮草,任他折腾去。
若是能折腾折腾把西夜国收复,那最好不过。
大殿下其实在当初请旨去北境的路上就后悔了,就想回云京,云京多好啊,炊金馔玉的。
可到了北境,见识到了曾经或许一生都没有机会看一眼的景色,也体味到了真正的民间疾苦以及边境战事的严峻,方觉得胸腔彻底被打开。
憋闷在里面的那些盘算、阴谋在众生疾苦面前浅薄的无处遁形。
大殿下心中不是滋味,夺大位不得不回云京去,可见识到了广阔天地和民间疾苦,撒开手就走,又觉得自己很可笑。
新晋的折冲将军告诉他:“北境有强军,只有将军权牢牢握在手里,将来回云京去才有话语权,才没有白来一趟。”
大殿下萧玹看着身边这个与他共同经历了生死的白发青年,毅然写下了请缓缓归矣的奏折。
*
春日里各家都办了筵席,赏花的、踏青的春日宴。
谢府高门里婢女们一个个端着银盘,向漱玉山房边的青湖走去。
银盘中是绘丹青所用的绢帛、颜料、笔洗砚台。
晚风来急,谢云霁从父亲上房中出来,拦住一个婢女问:“少夫人呢?这是做什么?”
“少夫人先前去了刘少丞夫人府中的赏花宴,刘夫人素来擅丹青,便给每位去赴宴的夫人发了一面素面团扇,夫人们雅兴所致,就将眼前的那些花儿都画在了团扇上。”婢女回话道,看了看公子的脸色又说,“少夫人她……”
不用婢女再说,谢云霁就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定是宋旎欢不擅丹青,在人家宴上丢了面子,这是回府来埋头苦练了。
“知道了,她现在在哪?”他问,想到他的小妻子那羞赧气恼的模样,他的眉梢眼角就不自觉地攀上淡淡的笑意。
“夫人在青湖,青湖船上。”婢女道,“刘夫人府中今日是赏了菡萏,我们府上的菡萏……在湖中。”
他哑然失笑,其实他知道宋旎欢自从嫁了他,就生怕在哪一方面让其他夫人比了下去,怕给他丢人。
书法、簪花、棋艺,她都在认真努力的学。
只是……似乎有些认真过头了些。
他坐了另一条乌篷船,行至宋旎欢所在的乌篷船旁,一池菡萏开的正好,时不时吹来一阵晚风,幽香扑鼻。
谢云霁撩袍刚踏上她的那条船,水波摇晃,船舱内就传来女子的惊呼声。
她手中画笔上蘸的赤色丹青随着船的晃动落在纸上,朱红色氤氲开来,纸上刚描绘好的一瓣菡萏就这么毁了。
乌篷船内悬挂的烛火明灭,将她美丽的面容衬得有种光怪陆离的媚态,低垂的脖颈下是一片丰盈的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