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玹不会知道,谢檀曾经在兵部武库清吏司任职,看管文书档案。
那里的文书浩如烟海,其中既有后人对历代战役的总结,也有很多珍贵兵法兵谏的真迹。
比如岳飞的《武穆遗书》、姜子牙的《六韬》、战国时期的《尉僚子》,甚至是唐朝李筌所着的《神机制敌太白阴经》,这些宝贵的书籍他都反复阅读过多次。
当然,这里面还包括各地的舆图。
这些旁人难以接触到的珍贵资料,在闲暇之余,他都会仔细研读。
谢檀也没有想到,这些曾经看过的内容竟然有一天能够派上用场。
更让他意想不到的是,自己竟然拥有领兵打仗的天赋。
当他身处战场时,那些纸上所学的兵法谋略仿佛活过来一般,自然而然地运用到实战之中。
这样的人才,萧玹自然是爱惜!
转眼间已经过去了将近三年。
在漫长又深刻的时光里,谢檀凭借着自己的努力和才华,终于成功地成为了大皇子萧玹身边最为得力的将领。
如今,在北境军中,除了萧玹之外,他就是那个说话最有分量的人物。
然而,尽管处尊居显,谢檀也没有因此而骄傲懈怠。因为他知道,他的目标远不止于此。
他像个苦行僧,这无论是剑术、控马的技术还是兵法,他都精益求精,也可能是无法停下来,停下来就会止不住地乱想。
“殿下,萧…萧将军在前面的白桦林领兵晨练呢。”一旁的下属看着沉思的殿下道。
“日日练啊,一日不歇息?”萧玹道。
“回禀殿下,是。”
萧玹拧眉,“我瞧瞧他去。”
密林中,溪流结了薄冰,冬日里很冷,萧玹走到林中时,就看见谢檀才将衣服披上,半敞着衣襟露出的胸膛肌肉分明,将衣服系上后,宽肩窄腰,结实干练。
早就没了当初单薄的样子。
他白发上结了霜,在皑皑的雪地中有种不属于人世的容光。
“北境入冬早,还洗凉水澡啊?”萧玹俯身探入那溪流,“嚯,冰水澡。”
谢檀不置可否,这些年他与萧玹之间,在一场场与生死擦肩而过的战役中,早就不似君臣那样尊卑分明,更像是挚友、忘年交?
萧玹还总想当他老丈人。
“年轻人就是火力壮。要不给你找个媳妇?”萧玹道。
他实在欣赏谢檀这小伙子,赐了国姓还不够,想把自己的女儿塞给他。
这不就成了一家人了?
女儿虽然比谢檀大几岁,女大三抱金砖嘛。
怎料谢檀却拒绝了,扯自己天煞孤星,命格差之类的怪力乱神之言。
萧玹知道,他总之就是不想当他女婿。
谢檀将巨石上的衣物一件件穿好,边穿边说:“不劳殿下费心了,我这辈子就自己一个人挺好。”
“你都没有过女人,怎么就知道自己一个人好?”萧玹哂笑道。
谢檀一愣,他没有拥有过么?
他曾拥有过这世上最好的女孩子。
她善良、果敢、美丽,浑身都发着光。
后来她到了烟花之地,仍然不忘自救。
是他不好,没能力保护她。
让她跟了别人。
让她有机会爱上别人……
谢檀猛然想起一年前云京传来的消息,谢翰林状告六皇子却无故被关押许久,其夫人敲登闻鼓鸣冤。
他无法形容当时听到这消息时的心情。
苦涩、憋闷、心碎欲裂?
好像都不足以。
她曾救他、喜欢他、保护他。
现在她终于去保护另一个人了么。
保护那个带给了他所有不幸的人。
萧玹打断他的沉思,道:“你这头发,怎么回事到底?”
谢檀抬眼看了看萧玹,不以为然道:“小时候发烧,吃错了药,好了之后就这样了。”
“是因为这个才一直不娶妻?怕人笑话你?”
谢檀怅然,他的确曾因为头发而自卑,后来宋旎欢却告诉他,这样很特别,还显得他更英俊了。
他至今都记得她的手缠绕在他发间时,他难以自持的心悸。
所以他不觉得白发有什么难看。
但他不想与萧玹细说,便道:“是,殿下说的极是。”
萧玹若有所思道:“你可是在中原犯了什么事才过来?”
“殿下,我从未有过任何作奸犯科的记录,檀此身清白。来北境只是为了多磨砺,建功立业。”
“你被坑了吧?来这种根本没人愿意来的地方?”萧玹道。
“殿下不也在此?如今早已收复西夜国,为何殿下还迟迟不愿回云京呢?”谢檀道。
“你挺敢说。”萧玹靠在树上,不置可否。
谢檀严肃起来,“殿下,可想过以后?”
萧玹莫名道:“以后?以后无非是回到云京去。”
“殿下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他正色道,眼睛亮的惊人,“殿下当初为何来北境?”
萧玹并未再多说什么,拍拍谢檀的肩膀,“让我看看你练得如何了?”
他走到一块空地,拉开架势,将手中的佩剑扔给他。
“殿下。”谢檀接过剑,却双手呈给他,“殿下请。”
其实在军中并不需要多高的身手,能打胜仗靠的不是孤军作战的一腔孤勇。但萧玹却将自己所学与他倾囊相授。
谢檀学的也很快,一个人将生死都置之度外,仅有一个想达到的目标,那学什么能不快呢。
萧玹接过剑,原本淡然的眼神变得严肃起来。
其实不用切磋,谢檀如今已不再是以前单薄瘦弱的青年,一身黑色劲装挺拔彪悍,站在那拉开架势,眼神冷定而锋利,即使浑身敛着气势,依然有一种逼人的锋芒。
这是见过血的人才有的压迫感。
萧玹抬眼,面前的青年高大漂亮,白发高高束起,平添了凌厉之气。
如同一把即将出鞘的剑,就要刺向云京风云诡谲的天空。
不,是已经出鞘了,所向披靡,吹毛断发寒光逼人。
折冲将军萧檀的名声这些年来响彻大昭北部边境线。
萧玹笑了笑,收了剑,道:“你小子,真对我胃口,要真是我儿子就好了。”
“殿下比臣大不了那么多。”谢檀道,“殿下正值鼎盛之年。”
“那你做我女婿吧,我女儿……”萧玹不死心道。
还未说完,谢檀摆了摆手,“臣命中带煞,注定孤身一人。”
“少糊弄我。可是家中已有妻室?还是定了亲?”
萧玹看到青年眼中一闪而逝的失落。
谢檀仿佛释然,终于是道:“曾有过。”
他的声音不大,轻轻化在塞外的冷风中散去。
算是曾有过吧?
他十四岁那年,就把她当成了他以后的妻子。
只是她忘了。
那时他也不敢叫她记起,怕自己护不住她。
但现在不是了。
他无法忘记她,年少时的救赎,又阴差阳错失去,注定成为心头的朱砂痣,一生之痛。
然而,他不想如此。
望着萧玹的背影,谢檀眼中是冷定的决绝。
在北境三年了,将北边境线扩大了很多,西夜国早已灭绝,除此之外其他小国全部收入囊中,现在的大昭已然是个庞然大物了。
萧玹有了足够的军功,大昭北部包括二十四重镇的军权全部握在萧玹手中,已没了什么节度使。
就算说大昭以北是萧玹的,也不足为过。
南昭其实更有诱惑力,可那边士族复杂,并不是出手的好时候。
云京中的局势很不稳,皇帝的身体越来越差。
是时候该回去了。
他辅佐萧玹,可不是为了让他在边境给以后的皇帝当刀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