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察院。
值房中的案牍堆叠,自从兼了监察院御史一职,比先前忙碌许多。
在翰林院时清贵且闲,备咨询,预机要。不像现在,朝中关系盘根错节,若想心无旁骛的弹劾谁,在这种变故纷乱频生之季,简直是难上加难。
谢云霁静坐片刻,将抽屉拉开,暗格弹出,一把闪着寒光的长剑赫然在目。
许久未动它了。
清河郡主少年时曾在玄烛禅师座下修行,玄烛禅师一身武艺还未来得及传给她,她就嫁人了。
后来谢云霁游历大昭,便是与玄烛禅师同行,一路行过名山大川,纵横江湖,玄烛禅师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他是个好学的人,无论学什么都愿拼尽全力,玄烛禅师的剑法是一绝,他学会了。
可又有什么用呢。在云京,在谢家,在朝堂,根本没有用不上。
冷月如霜,青色官服的衣角在夜风中微微扬起。
此时的监察院中已没什么人了。
剑出,带起一阵寒芒。
他整个人的气势都变了,不再是儒雅风流的读书人,带着力量和锋锐感,更像是快意恩仇的剑客。
不像其他文人舞剑那般花拳绣腿,谢云霁的剑法凌厉至极,招招式式带起锐利的杀气全然不似为了强身健体而练。
而是……杀人技。
他的神色冷而清澈,束发的玉冠被剑气震慑,长发披散下来,剑气仿佛带动了周遭的气流。
他足尖点地极速后退,一丈外,“叮”地一声,双剑交击,迸出激烈的火花,隐在暗中的黑衣人勉强站定。
“公子好剑法。”暗卫低低脱口。
多年相处的默契,暗卫知道公子若动兵器,必然是要杀人。
谢云霁将剑收起,动作闲适淡然,全然没有方才舞剑时凌厉的模样。
他负手而立,叹息道:“有什么用呢。”
暗卫道:“公子的手,不能脏。有什么事,尽可交给属下去做。”
他不能就这样杀了乐宜,死一个郡主不是小事。
他本不想杀人,可为什么她要步步紧逼呢?
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才值得信任。
青年眉间冷淡,眼睛都不抬一下,拍了拍手上的灰,边走边道:“没什么事。”
暗卫又道:“少夫人来了。”
谢云霁锐利的杀气隐去,但却拢起眉头:“怎么这会子来了……有些晚啊。”
宋旎欢到监察院的时候,怀抱中的锦盒还暖着。
她看见谢云霁站在值房外,好像早预料到她要来似的,清俊的脸上有淡淡的笑容,他向她伸开了双臂。
她心下雀跃不已,想到不是在流风院里,就还是走过去含蓄地与他虚抱一下。
他却不依,将她揽入怀里,“想我了?”
她点点头,“你今日又不回来么?”
“回,晚些时候回。”他松开她,牵着她的手走进房中,“给我带什么了?”
“你看看爱吃么?”她将锦盒打开,清粥小菜,配了当季的醉蟹橙,很是清爽开胃,“我本来能早些来的,灶房里的婆子约莫是岁数大了,竟将灶上炖的汤给忘了,再炖一盅就给耽搁了些时间,你吃饭了么?”
他摇摇头,“没吃。”
“就知道你没吃。”她笑道,一边布菜一边说,“你不许再瘦了啊,再瘦就不好看了。对了,霜华真是个能干的,不仅接了玲珑的活,她还可有劲儿了,咱们院子里的水啊她全包圆了……”
灯下的宋旎欢姣好的面容仿佛蒙了一层温柔的面纱,一抹笑意在谢云霁唇边眸中浮现。
她娓娓道来的这些家常之事,就如一杯清茶,让人暖而舒适。
能这样听她说话,真好。
只是今日不凑巧……
宋旎欢正欢快地说着,他却突然将她拉进怀里,她坐在他腿上,他将头埋进她怀中,喃喃道:“真好闻,没有药味了。”
她脸色微变,吞吐道:“你不让我吃药,那何时能有孩子?父亲很着急,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怎么就是没有……”
他抱着她,闭着眼,压下心中憋闷难受的情绪,温柔道:“不怪你。”
宋旎欢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释然,怎么能不怪呢。
世间谁会不怪女人生不出孩子。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觉得说什么都很无力。
关于孩子,他与她似乎有了默契都避而不谈,只有他发现她服药后明令禁止过。
她知道谢老爷送过一些看起来好生养的丫鬟给谢云霁,可他将她们全都赶了出来。
多好的郎君啊。
还怕她吃药多了伤身,从不在子嗣上给她压力。
可真的能就这样避而不谈么?
她说不出要给谢云霁纳妾这种话。
她想到他与别的女人在一起,她的心就酸涩难言。
可她也知道,这是迟早的事。
想到这,即将失去他的恐惧如潮水般涌来,瞬间攫住她的心,宋旎欢眼中有潋滟的水光,低声道:“你今晚早点回来好不好?”
“好。”他牵着她的手缓缓往外走,逼自己不去看她眼角眉梢羞赧的笑意,犹豫片刻,还是道,“你先回去吧。”
宋旎欢顿住,笑容凝固在脸上,在夜色中有些疑惑地看着丈夫。
他从没有主动让她走过。
也许真的事情太多了…
她点了点头,“你记得吃饭。”
他接着道:“今年生辰想怎么过?骊山上的宅子你一直没去过,那里温泉是极好的。”
“听你安排。”她淡淡一笑,将他的手松开,“我先走了。”
他听着她的语气,总觉得她没有那么期待。
谢云霁还想再拉住她,却只触及到她的一片衣袖。
他看着她的背影暗自想,再等等,过了这几天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