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幼所的婢女们是宫里调来的。
宋旎欢很不习惯。
“娘子并不喜人近身伺候?”霜华问,心道这习惯似乎跟大公子很像。
谢云霁也是不喜人近身,谢府里的丫鬟们仅有墨兰和玲珑可在院子里伺候。
“不是。是她们殷勤的太过了,让人不舒服。”
霜华明白了,道:“陛下爱重娘子,她们殷勤些也是应该的。”
“有点太过了。”宋旎欢道。
宫婢先前并不能确定她是否得圣心,对她皆是不冷不热的,如今她不在后宫住了,那些婢女却热情的近乎谄媚。
若她真的是跟谢檀情投意合的宠妃,娇纵些或许理所应当,偏她是想刻意跟谢檀拉开距离的,便觉得芒刺在背。
尤其是那些婢女自作主张告诉了东厂督主陈良,她在教孩子们跳舞的事。
这不就是摆明了让谢檀过来么。
这跟邀宠的妃嫔又有何区别?
宋旎欢感觉到谢檀在政务上并不轻松,如今新朝初立,他又与谢氏断了关系,没有亲族在后,想将江山坐定,将表里不一的那帮臣僚收拾的服帖,哪有那么容易。
就拿大行皇帝的丧仪来说,大办特办,不知是真的菩萨心肠,还是被内阁牵制能忍则忍。
谢檀如今是皇帝了,她小打小闹带孩子们玩乐之事怎可扰了圣安?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她终究要离开的,虽然如谢檀所说,出宫后的日子并不会容易,可宋旎欢知道,那才是她该面对的生活,才是真正属于她的生活。
如今在这皇宫炊金馔玉,本就是虚妄,让人十分不踏实。
所以,她希望在离开之前,谢檀能多参与一些她的生活,好留下一些美好的回忆。
婢女既然传话就传了吧。
可陈良过了几天过来说陛下抽不开身,便不来看她和孩子们排练了。
这在宋旎欢的意料之中。
日子如流水一般,潺潺流淌,平静安宁。
一日,宋旎欢和孩子们一曲舞毕,有个小女孩蓦然回首,看见花树下斜靠着的个子高高的银发青年,含笑正看着他们。
谢檀最近的确忙,但他可以为了她抽出时间来。
他是故意让陈良传话说他不过来的,就是不想让她刻意准备什么。
麻烦,大家都拘着,何必呢。
不如今日忽然到访。
初春的日头暖洋洋地照在人身上,起舞的女子眉眼弯弯,身边围绕着孩童们,好像一幅画卷,被镀了一层不属于人世的容光。
宋旎欢的脸上有了笑容,发自内心的,不是装给任何人看的。
也没了起初见她时那种小心谨慎、循规蹈矩。
整个人都很放松,舒适且安宁。
他很喜欢她这样。
她跳的比宫宴上那些舞姬美多了,自然流畅,旋转时纤腰盈盈一握,美目流转,自然含情。
谢檀记得她以前明明不善跳舞。
想到这,他的心倏地痛了一下。
她曾在欢场,不得不学这些吧。
“宋姐姐,你看,那有个特别英俊的哥哥!”小女孩拽了拽宋旎欢的袖子道。
谢檀对上宋旎欢讶异的目光,只是看着她笑,不说话。
“檀哥?”她的眼里漾起笑意,朝他走过来,“不是说不来了嘛。”
“要是告诉你了,怎么有惊喜?”他挑眉道,靠近她些低声道,“这几天想没想你檀哥?”
宋旎欢捶他,拧眉嗔道:“你正经些!”
谢檀任她捶自己胸口,薄唇勾起,他喜欢这样自在的相处,哈哈大笑道:“怎么不正经了,害羞了啊?”
果然,一旁的孩童们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们二人,交头接耳,叽叽喳喳的议论声此起彼伏。
宋旎欢竖起手指在唇上对谢檀比了个“嘘”的手势,而后跑过去跟孩子们耳语一番,让仆妇们带着他们午睡去了。
“都是孩子,你当着他们的面就胡说。”她不满道。
“哦我下次注意。”他笑着说道,“不过他们也不是什么都不懂,方才好几个孩子脸上都是了然于胸的表情啊……”
她嘟个嘴不满道:“诶,你讲点分寸啊,答应过我的……”
刚跳完舞,她脸上还红扑扑的,眸光潋滟着,嘟着嘴,有一瞬谢檀仿佛看到了多年前那个明媚娇憨的少女。
他的心底漾起异样的涟漪,酥酥麻麻。
谢檀的目光太灼热,看得她不自在,宋旎欢赶紧不动声色地后退两步,道:“我们的舞怎么样啊?是不是有点简单了?”
“我许久没跳舞了,都生疏了。可带着孩子们天天读书也没意思,就闲来无事带着他们玩玩跳跳的,能锻炼身体……”
他打断她,看着她认真道:“很好看。”
是真的很好看。
宋旎欢微笑着点了点头,喜不自胜的感觉要溢出来了。
她的笑被谢檀收在眼底。
小丫头。
“以前刚去教坊司学跳舞,那时可苦了,比在宋府的教习娘子教的要严苛得多,可学成之后是真的要比以前跳的好。”
“那个时候我竟还生出若是父亲母亲能看到我跳舞精进了就好了这样的想法。”
“后来我一直以这些以色侍人的技艺为耻,这些年都没跳过。可方才檀哥看见我跳舞,我很高兴,很开心。”
“这些年,也不全是苦难吧。”她低着头,轻声道,“是有一点点变好的地方吧?”
他凝视她片刻,她低垂的眼眸、隐忍的自卑都尽数落在他眼中。
谢檀心里酸酸涩涩,说不出的难受,忍不住伸出手抚上她的面颊。
她瑟缩了一下,握住他的手不让他动。
“旎欢。”他的声音低低的,温柔的,“你很好。这些年,你在我心里一直就是最好的,如今也未曾变过。”
“我是你檀哥啊,你怕什么。”
她松开了他的手。
她柔嫩的脸颊触及生温,软软的,被淡粉色晕染。
谢檀的心跳如擂鼓,脑海中已经和宋旎欢过了幸福美满的一生。
宋旎欢抬眼看着他,眼眸澄澈,写满了对他的信任,是对兄长的,带着亲情的依靠。
这种坦然让谢檀羞赧,可他怎能舍得放开她?
若是以前的错过无法弥补也就罢了。
可现在,他们之间再没了旁人,她入过他的梦,他也将她拥在怀里过,她触手可及,就在他面前……
他无法说服自己放她离开。
他要将她留在身边,爱她一辈子。
不急于一时,他有耐心和时间等她爱上他。
春日的柔风吹起淡淡的幽香,萦绕在他们二人左右。
他收回了手,“你怎么开心怎么来,别太累。我还有折子没批完,要先走。”
“别太辛苦。”她道。
他边走边摆摆手。
“路上小心。”
“好。”
“檀哥。”
“嗯?”
“想过来就过来,或者我回宫里去也行。”
“好。”
“檀哥。”
“嗯?怎么了?”他回头看她。
她却什么都没说,朝他挥手,笑道:“没事,走吧。”
谢檀朝外走去,不放心又回头看了看,花树下的女子脸上带着淡淡的笑,仍看着他。
像是要目送他离开才行。
谢檀恍惚有种说不出的甜蜜和安宁。
“陛下,内阁大学士们都来齐了。”陈良一早就侯在门口,躬身垂首提醒道。
谢檀颔首,撩袍迈上马车。
一路上,他的唇边一直带着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