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谢大人可真惨啊……本以为他定会再娶的,谁知竟随夫人这么去了。”
“啊?小谢大人是殉情了么?不是修运河工事的时候因公殉职么?”
“我也是听说的。哎他夫人才去了半年,他就也遭遇不测,也算是成全一对有情人了。”宫婢无不遗憾地说。
年纪大些的那个脑海中浮现出当年谢云霁高中状元金殿传胪时的模样,一身大红罗袍,清冷绝艳,令人不敢亵渎。
在勤政殿里问完话后走在出宫的甬道里,宫婢们为了多看他一眼都踩掉了鞋,而谢云霁停了下来,一双淡然的眼望向哪里,那些婢女就鸦雀无声了。
然他只是微微颔首,笑了笑。
那个年纪大些的宫婢现在想起小谢大人那风华隽秀的一笑,都仍然有心悸的感觉。
年轻的那个又道:“诶你听说了吗?谢之桓谢大人,一把年纪了还纳妾呢,就想再生一个。可是不知为何,那些侍妾迟迟未孕,可能是年纪大了吧……”
“谢家一脉若到这一代断绝,那真是可惜呢。”宫婢叹息,想到了什么,又道,“小谢大人出殡的时候可气派了,天子亲卫里的缇骑抬棺呢,只是他没有子嗣,连个摔盆捧灵位的人都没有。”
“那样一个人……却没有后代,要不怎么说天意弄人呢。不说了不说了,姐姐,针工局那边给宋娘子的衣物咱们还没去领呢,走吧。”
宋旎欢听了会儿,这些话像鞭子一样,抽在她身上,生疼。
这种心脏骤然紧缩的感觉,本已经很久没有过了。宋旎欢克服了这些无用的情绪,静下心来,看着不远处朝她走来的帝王。
而谢檀并不是没听过这样的议论,但对于他来说很庆幸,要不然她和谢云霁的羁绊会再多一份,是割也割不断的血缘。
还好她没有孩子。
他只得对她更好一些,来冲散她心中对谢云霁或者是对那个未出世的孩子的歉疚和无奈。
谢檀通晓医理,宋旎欢自入宫以来,每日服的药都是他亲手调配的,日积月累的,眼看着亏空的身子好了起来。
他常想,以后若是她喜欢,他们也会有孩子。
这样,她心里的痛能少一些吧。
*
缥缈峰。
月华下,白衣公子的袖中有一抹光华闪过。
“师尊?”谢云霁惊愕道。
这种蓬门荜户并不隔音,更何况是他这样的习武之人,有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听见。
来人敛气功夫了得,都近了他的门,他才察觉到。
怎料是玄烛禅师!
多年未见,老人鹤发鸡皮却依然精神抖擞,看着面前的贵公子,眼神不易察觉地剧烈变幻,却又深深克制着。
他扶起谢云霁,“子澈,为师将你好找!”
“你果然没死!”玄烛禅师用回忆往昔的复杂语气道,“当年你母亲让你拜我为师,就要我护你周全一辈子!我老头子还健在,你怎能就先西去?那谢家为你发了丧,我还是不信,他们都说尸体入了海口寻不着了,我不信……”
“子澈啊……”玄烛禅师声音有些颤抖,“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师兄?!”从门外又进来了一个青衣修士,看见谢云霁时有掩不住的惊喜,失声道,“还真的是师兄你!那个小丫头说她捡了个仙人,沿着邑河一带就这么一个村子,师傅说来碰碰运气,没想到真的是你!”
“惊秋使。”温良如玉的贵公子微微躬身,唤出了叶惊秋如今在武盟的职级。
叶惊秋与他同是玄烛禅师的关门弟子,只是学成之后他回到了谢家,叶惊秋依然留在武盟,成了玄烛禅师的左膀右臂。
“徒儿不孝。”谢云霁跪了下来。
玄烛禅师长长叹息一声,望着这陋室里的摆设,十分寒酸,石桌旁边的蜡烛幽暗,有痕迹显示他几乎是席地而坐。
昔日贵不可言的天之骄子,如今竟如此这般……看着谢云霁削瘦的脸颊,玄烛的怜悯之心更甚。
“谢家发丧你不会猜不到,既活着,又不回去,子澈,你是做何想法呢?”他问。
青衣修士道:“朝廷换了皇帝,师兄,要不你别回去了吧!回去也没什么意思!听说那新皇帝和谢家还有些渊源?”
谢云霁沉默片刻,道:“既没死成,就不死了。只是徒儿心中时常疑惑,人活一生,是要追随本心,还是肩负该负的责任?心中有太多疑惑不解,在没想清楚之前,徒儿并无旁念。”
“不入世,你永远想不通。”玄烛道,望着眉头微微拢起的青年,青年已全无昔日出尘的傲骨,更像是迷途的旅人,“你生在高门,半生顺遂,鲜少遇挫折,如今有了疑惑,便是你从那高处下来了。”
“别人说是对是错没有用,究竟什么是对,需你自身体悟后才能知道。”
“随师父回缥缈峰去吧。”叶惊秋道。
不等谢云霁回答,玄烛厉声道:“缥缈峰不是你躲懒的地方,你若是想找个地方疗伤,就在这农舍好好待着!你若是……想看看这世间,就跟我回缥缈峰去!”
对于失而复得的爱徒,玄烛并不予一丝温暖包容,逼着他站起来。
谢云霁颔首,道:“徒儿跟师父回缥缈峰。”
寒夜呼啸,漆黑的夜色中,邑江水翻涌不息。江边有一艘孤舟,无声无息地停靠在那里,等待着它的主人。
白衣公子站在苍穹之下,咳嗽了几声,单薄的身子却挺拔如剑,夺目又凛然。
芸娘扒着窗户沿,眼看着谢云霁跟着几位仙人隐去,抹了把脸,垂下头去,眼泪鼻涕擦了一袖子。
翌日,那神仙般的青年住过的地方留下了一袋银子。
谢云霁跟师父回了缥缈峰,他和母亲曾经待过的地方。
但他依然心绪如麻,并未豁然开朗,先前的疑惑反而更疑惑了。
为何缥缈村的人说缥缈峰上有神仙?跟师父上了缥缈峰当神仙,还怎么入世?
江湖一入深如海,他和谢家、朝廷将隔着比黄河更宽的河流,永不复返。
后来,武盟中多了一位白衣修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