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上来,赶巧了,我刚要回家。”
那女司机迎上前去,看起来和少女特别熟稔,她替少女接过竹筐放在车上,两人很快就扬长而去。
出租车消失在村口,时默不免有些后悔,要是他没下车,现在是不是就和少女坐一起了?
思及此,他自嘲一笑,那少女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生得很是明艳,然而年纪却是太小了。
他一个23岁的成年男性,难不成对一个未成年少女动心了,还要去表白吗?他又不是电视里的变态,还是有自我的克制和基础的认知的。
他摇摇头,拿起手机给时海生打电话,却得到对方的推脱:“你说你,怎么提前过来了,不是说后天才到吗?来之前也不打个电话,现在好了吧,我在后山写生呢,下午才回去。”
“你要不找个村人问问,就说去姜族长家,应该有人带你的。”
没等他回话,不靠谱的时海生直接挂断了电话。
时默叹了一口气,拉着两个大箱子穿过石板路,七拐八弯的,终于寻到了带路的村人。一番费力的沟通后,经过半小时的疲惫赶路,可算是拉着两只箱子,来到了一座六层高的木楼前。
木楼古色古香,沉淀着历史的韵味,牌匾上飞龙走凤,题了四个金色大字:姜家祖宅。
时默一路赶来,也算观看了一遍姜家村的风貌,他一眼就看出,这屋子是整个姜家村最高最气派的建筑。
他将行李费力搬上了四五层高的台阶,扣响了木门上的铜环。
不一会儿,门内传来了声音:“来了,谁呀?”
门打开了,是一个气质淳朴的男人,他系着一个藏蓝色的围裙,右手上还戴着一只黄色的橡胶手套,手套上沾了不少的辣椒末,看起来像是正在腌制什么东西一样。
打开门看见时默,男人愣了一下,随即有些警惕看了他一眼,语气有些冷漠:“请问您找谁?”
说的是普通话,时默能听懂,他摘下口罩,露出了和时海生有七八分相似的一张脸:“你好,我叫时默,是时海生的儿子,我是来找他的。”
“嗐,原来是石老师的儿子呀,快请进快请进!”男人一下就变了脸色,人也跟着热情起来。
他还帮忙拎起了时默的一只箱子,可惜看起来拎的十分卖力,脸色都涨红了。
“你这箱子装石头了,这么沉?”男人不好意思讪笑,“你喊我老齐就好,我是这个家里的男主人。”
老齐笑着带着时默绕过了院落里的天井,天井下边搭了一个葡萄架子,还有两个秋千,一进屋里就感觉到了一股清凉的感觉,倒是让时默十分欣喜。
整个老宅子被收拾得井井有条,院子里还种了特别多的果树和花,有些结了花骨朵,有些还在盛开。
种花那面墙壁上,却被画了绚烂的花草壁画,给整个宅子增添了不少的童趣。
老齐看他的目光盯着那面墙就笑:“是石老师和我女儿一起画的,我女儿可聪明了,石老师还说要收了当徒弟呢,她十岁时就嚷嚷想在墙上作画,石老师问她说你可以吗?她说当然行,这不就留下了这漂亮的画。”
一提到自己女儿,老齐整张面庞的线条都柔和了许多,眼睛里还有自得的神色:“小丫头去隔壁找她小伙伴了,待会儿回家你就见到了。”
“嗯。”时默点点头,对老齐口中的小女儿并不感冒,总觉得老齐夸大其词,有着全天下父母都有的通病,爱炫耀孩子。
他十岁时就能画特别考验技巧的油画和国画了,看着墙上那涂鸦的壁画,只觉得幼稚可笑。
他更是了解他父亲那个人,才不会见人就收徒,老头子可挑剔了,估计就是客套的话,这男人竟然就当真了。
见时默这副冷淡的样子,老齐撇了撇嘴,只觉得石老师那么风趣幽默的一个人,怎么会生出这么一个枯燥无趣的儿子呢?
啧,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除了那张脸好看些,看起来也没有别的优点了。不像他家亢宗,从小就是讨人喜欢的孩子。
想着,老齐又在带着时默进房后多言了一句:“我家姑娘可好了,从小就人见人爱,等她回来我叫你呀!”
他不死心想炫耀自己女儿,非得要让这小子看看他女儿有多好。
什么人见人爱,又不是人民币,村民就是夸张。
时默直接婉拒:“齐哥,我赶了一天路有些累了,想休息一下,等你女儿回来也不用特意喊我了,反正就在一个屋檐下,总会见到的。”
他礼貌笑着,老齐一想也是这个理,就没打扰时默休息,直接拉起房门出去了。
姜家为时默收拾的,是二楼的一间客房。
托石海生这个贵人的福气,姜家这几年重新装修过,哪怕是客房里,也有单独的卫浴。
石海生与姜家的缘分,要自六七年前,他在南诏写生时说起。
那年石海生在路边闲逛,遇见了在街边卖药材的姜书喜,因好奇那些罕见药材,因此结缘。
姜书喜得知石海生是画家,又在附近寻找写生的世外桃源后,她主动告诉石海生,她的老家很美,要是时海生不嫌弃,可以去村里做客,应该能满足他的写生要求。
二人约定好见面时日,为了招待时海生,姜母天黑就去采菌子。
山上前两天下了雨,泥滑路烂,姜书喜一不小心,一失足就瘸了腿。
那年姜亢宗十岁,小小一个蜷缩在病房的椅子上,不哭不闹,只怔怔看着病床上昏迷的母亲发呆。
等石海生进来了,姜亢宗就拉着石海生的衣袖问他,可怜兮兮的小脸上流下了两行清泪。
“叔叔,医生说我妈妈以后会变成一个瘸子,真的吗?”
“叔叔,那妈妈以后怎么办啊,她不能挣钱养家了,我和赘爹是不是就要去要饭了?”
“叔叔,你救救妈妈好不好?我还想上学,想让妈妈好起来!”
“要是上山采菌子的人是我就好了……”姜亢宗一边哭,一边哽咽,“都怪我睡懒觉,妈妈忙着招待贵客,才会一个人急匆匆上山的……”
姜亢宗一直用袖子揉着眼泪,哭得不能自已:“我讨厌那个贵客!是他让妈妈摔伤的,都怪他!”
她扑进了石海生怀里,仿佛看不见大人脸上顿时煞白的脸,只是藏在怀里的那双眼睛却暗了暗,露出了与年龄不相符的算计。
也是那一年,姜书喜从手术昏迷后醒来,和齐玉珍两人拉着时海生的手千恩万谢,感谢老天爷保佑他们一家遇到了贵人。
石海生说他名下有一个基金会,有一个资助山区儿童上学的助学金项目,可以给姜亢宗申请。
如今姜母生活暂时不能自理,以后又成为了残疾人,刚好是符合资助标准的。
姜亢宗站在床边,同爸妈一样露出天真而欣喜的表情,她抱住了石海生手臂,小女孩柔柔的嗓音对石海生感谢:“石叔叔你真是大善人!好耶,我又可以上学了!”
她眼睛亮晶晶的:“石叔叔供我上学,那我以后给您养老好不好?”
病房里的三个大人都笑了,觉得姜亢宗天真又可爱。
石海生看着女孩天真笑颜更是愧疚,到了嘴边的道歉怎么都说不出口,他不想让姜亢宗恨他,不想让崇拜他的小女孩知道,那天送她和母亲上了救护车的英雄叔叔,就是间接导致妈妈摔下山崖的凶手。
等石海生走了,姜书喜拉着齐玉珍和姜亢宗的手感慨:“幸好你没有跟乡亲们说,我是去给石先生找菌子,才摔下山的。石先生这么好的人,怎么能让他为难呢?”
齐玉珍拍了拍姜书喜的手道:“放心吧,我既然赘到了姜家,肯定懂你们姜家的规矩,就算石先生不提出资助,我们也是万万不会讹人的。以后哪怕捡破烂,睡大街,就是砸锅卖铁,我也会给你治好病,供养亢宗上学的。妻主倒下了,难道我一个男子就不能为父则刚吗?”
夫妻俩互相对视一眼,齐齐笑了,又接连感谢老天爷没让他们走入绝境。
要是没有石海生的好心,恐怕以后姜家的日子只会雪上加霜,姜母瘸了就断了姜家的经济来源了,以后再也不能上山采药,不能下山卖钱。而齐玉珍什么都不会,让他去赚钱,那就是天方夜谭。
再加上欠下乡亲们的救命钱,恐怕一家三口要勒紧裤腰带喝西北风了。
姜亢宗只是看着父母喜悦的神情,听着他们念叨神明保佑,一句话不说,沉默站在床边,心事重重。
10岁的年纪,因为母亲的一次意外,她已经早熟的洞悉了人性真相,利用自己的幼小和石海生的愧疚,算计了石海生,保住了一家子的现状生活。
那以后呢?姜亢宗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她越是窥见父母的单纯善良,就越是心惊。
以后怎么办?
如果妈妈知道她一家是靠算计得来的安稳,会不会讨厌她?如果石叔叔知道真相,会不会切断对她的学业资助。
不行,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她要一切按部就班,她要讨到石叔叔的喜欢,要让爸妈安心。
与其让真相水落石出,不如就让真相埋在她的心底,永永远远。
也是从那天起,同龄人还在玩闹,姜亢宗就会分出心思来观察人性,她想学习如何做一个令人喜欢的人,想学习如何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永远都不会跌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