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霁托着腮,冰蓝色的眼眸像是被笼罩上了一层阴影,三千青丝如瀑,悄然绕开指头,随意地披散在桌台。
洛清溪刚刚给丈夫换完药,就望见女儿郁郁寡欢的模样,关心道:“怎么了?是不是在这地下待久了,有些腻味无聊。”
洛清溪这么说,也是有着过来人的经验。
当初她得知丈夫的陷阱后,毅然做出了选择,只是刚被接应来这个异国他乡之时,她也艰难地适应了很久。
好在后面鹧鸪势力壮大,逐渐安稳下来,她才得以偶尔离开这暗无天日的地下,出去散散心,只是如今鹧鸪已经走在悬崖边缘,外面的特勤队又情况未明,只得每日躲藏在地下,连出门透气都成了一种奢侈。
夏初霁心思不知飘散在何方,完全没有注意到母亲的靠近。
“初霁?”
洛清溪见女儿穿的单薄,地下的夜里温差又大,悄然给她披上外套后,又轻唤了几声,女儿才回过神来。
“妈,你怎么来了?这么晚还不睡吗?”夏初霁紧了紧肩头的大衣,朝母亲微微一笑。
洛清溪神情稍有些责备,关心道:“一个人坐着,想什么呢?夜里冷,穿这么少可不行。”
夏初霁抿着红唇,微微低眉道:“没想什么,只是睡不着……”
“明天你就要出发去港口了,还是早点歇息,不要熬夜。”洛清溪给女儿倒了一杯温水,温柔地催促着女儿去休息。
毕竟按照林队的周密布置,想要掩饰夏初霁与倪卓越等人消失的原因,就必须把当初营救菲尔的故事继续演完。而那一晚的冲突已经过了这么多夜,他们中的任何人再出现在米耶,都是不合理的。
以提起要走的事情,夏初霁还有些难受,轻轻抱住母亲,不舍道:“好不容易才和你们团聚,真不想这么早离开。”
“傻孩子,这暗无天日的地方有什么可待的,还是早日回去的好。再说了,如果林队的计划顺利,过些时日我们不是还能再见吗?”洛清溪嘴上这么说,其他她比谁都不舍得。
当初带来的那本手账,早已经被她翻了不知多少次。尤其是在通过沈樵得知,女儿为了寻找真相,辞去美国的教职返回国安署后,她更是日夜忧心忡忡,担心女儿为了他们的事误了一辈子。
沈樵见夏初霁为了调查鹧鸪的事情,几近疯狂,甚至有些自我折磨的倾向,为此沈樵很多次都向他们提过,要不要把真相告知夏初霁。
这事,她和丈夫也思考了很久,最终两人的意见出奇的统一。
瞒着……
她和丈夫已经走不了回头路,复仇的终点是生是死都尚且未知,又是苟且在暗无天日的地下。
这样梦魇般的生活,他们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自己的亲生女儿深陷其中,更别说,那时的女儿才23岁,正值她的花信之年,有着无数美好的可能。
夏初霁眼眸中满是不舍,清冷的声线多了几分祈祷。
“真希望他的计划能顺利,那时我们就可以一家团聚了。”
提起这一场赌注,洛清溪也满是担忧,感慨道:“是啊,但愿能顺利。不过我和你爸都商量过了,这次等沈樵救出,我们就撤离米耶,换一个藏身地,再加上又有爆炸物去做牵制。届时一切的主动权依旧在自己手上,应该能防范一二。”
听了这话,夏初霁心头莫名的一阵刀割。
“妈,倪叔研发的那个装置,真的安全吗?”夏初霁作为一个医学背景的专业人士,提到体内隐藏的炸药,总觉得惴惴不安。
亦或者说,她问出口,只是在安慰自己。
毕竟当时鹈鹕与刀雀尸体,是由她亲自做的解剖,两人胸腔附近的组织严重病变,也都是她亲眼所见。主要原因都不用猜,必然就是异物的长期存在。
洛清溪黯然不语,许久才缓缓开口道:“老倪的那个装置,是将petn进行极微量提纯,分区域组装在可以接受混合信号的胶囊装置中。设计来源是前特别行动组在一场反恐作战中缴获的装置,大抵都是恐怖分子用来做人体炸弹的东西。”
“稳定性是有,只是长期在体内,肯定难免会对造成器官伤害。”洛清溪说完,悄然望了眼女儿颤动的眼眸。
夏初霁眼帘低垂,修长的睫毛投影在冰蓝色的瞳孔上,像是笼罩了一层阴霾。
她只觉得胸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那一夜绝望之时,林奕挡在她身前的场景挥之不去,反复缠绕在她心头。
这几日,她无时无刻不在想,若是他逃了,他根本不可能这样轻易的被鹧鸪抓住;若是他逃了,他也根本不会惹上鹧鸪这桩大麻烦;若是他逃了,可能查出鹧鸪与奸细的所在,反而是大功一件,因此而平步青云也不是不可能。
但他停下了,舍命将她护在身后……
但他停下了,代价是与爱人和孩子的天涯两隔……
但他停下了,只换来了更大的危险与如影随形的威胁……
一切的起点,就在那一刻的抉择。
她不知这算不算是恩将仇报,她也试图用“是他先设局针对自己”抑或是“自己也救了他一命”,各种各样的借口来安慰自己,只是整夜整夜的失眠,宣告了一切的徒劳。
又一阵酸楚的痛感过后,夏初霁终是犹豫地开口道。
“妈,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或者通过穿戴,哪怕是注射在皮下也好……”
洛清溪摇了摇头,打断了女儿的话。
“不行的。这十年我们做了很多尝试,也吃了许多亏。只有胸腔下层才能够最好的掩饰异物的存在,若是藏于其他任何地方,都有可能在严密的安检中露馅,届时,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夏初霁正欲再说什么,却也无言沉寂了下去。
洛清溪似是看出了女儿的纠结,轻叹一声宽慰道:“初霁,我知你心善,不忍用这种方法来控制他。只是如今我们众人命运皆系于此,我们更不可能把一切赌在单薄的人性上。你想,若是他真的顺利成了首相的心腹,届时权力带来的欲望膨胀,不知会把他变成何种模样……”
……
夜色如水,只是地下无月,亦无星河,只有空荡冰冷的走廊,寂寥无人。
她又一次失眠了,甚至在饮下数杯红酒后,愈发心烦难解。
脑海满是他那日将自己护在身后的画面,甚至……
甚至还有她双臂环在他的肩头,喘息欢爱的片段……
直到她的心绪寡欢到极致,披上外套,捧着酒杯,离开了房间。
她随意的在地下走廊中漫步,待回过神来,却已停在了他关押室门口。
她犹豫,踌躇许久还是轻轻推门而入。
出乎意料的,灯亮着……
他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眉头微微皱着,神情高度专注地在翻阅着什么,时而还拿起一旁的词典在做对照。
他似乎都没有注意到她的到来。
她亦无言,只是靠着墙,沉默地凝视着他,修长纤细的手,轻轻晃动着红酒杯。
静谧沉闷的空间里,只有他用笔在纸上“沙沙”地记录着的窸窣声响。
一杯红酒饮尽,直至无处安置空杯,她才开了口。
“在做什么?”她音色清冷,宛如冰碎。
“看之前萨图姆家族的客户名单和交易记录……”他未曾抬头,依旧忙碌。
她轻咬下唇,只觉得心头的痛楚又多了几分。
她靠近,将红酒杯置于他的桌旁,俯身看了眼他满满当当的笔记……
“这些生意,在国内还有很多据点吗?”她微微蹙眉,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还有不少,只是萨图姆家族灭亡,那些生意不知又转向了何处。待到这次回国,我打算借着机会,把他们一锅端了。”他说的自信满满,眼眸中绽放着光芒。
她的心像是又漏了一拍。
自己在做什么……
究竟……
试探他的手表,将他性命置于悬崖的炸药……
自己究竟给他带来了什么……
“你做的很好,这次,谢谢你……”她清冷的嗓音多了几分震颤,只觉得醉意朦胧,下一瞬手臂已环在了他的肩头,轻抚着他的脸庞。
林奕蹙眉,偏头望向满是酒气的她。
“你的所求,我已经应下。你不必再如此……”
她苦笑,借着几分醉意,又带着一丝任性。
“怎么?单纯想奖励你,不可以吗?”
林奕叹气,想拿开她的手。
只是一个小动作,她的眼神骤然就多了几分冷意,像是生气,像是威胁,像是怨念。
“怎么?我不美吗?我就那么比不上你的心心念念的爱人?”
“别闹,你醉了……”
“我没醉,你也没有拒绝我的权利,别忘了……”
……
长夜很快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