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因为陆文予需要久坐的缘故,家里的一应家具都选的十分柔软舒适。
舍弃了凸显身份的皮质材料,反而选择了羽绒填充的云朵沙发,霓妨半躺在上面,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身旁凹陷了些许,陆文予坐到她身旁。
“陆文予,我今天明白了一个道理。”霓妨声音平淡,需要仔细听来,才能听到她话中的沮丧。
“什么道理?”
“新手村是用来保护新手的,走出新手村前最好不要打boss。”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就连陆文予一时都没能猜到霓妨想说什么。
“你今天……见到谁了?”陆文予有几分迟疑。
霓妨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终极大boss,”霓妨叹了口气,酒精似乎也不能让她解忧,“在见到它之前,我有过很多设想,甚至想过很多打败它的方法。但在见到它的那一刻,我才发现,自己对它一无所知。”
陆文予伸出手指指了指天上,“是不可说吗?”
霓妨又饮了一口葡萄酒,“是,当时只是一句玩笑话,现在真的成为不可说啦,我根本无法描述它。终极大boss太难打了,我怕将来会让你失望。”
陆文予抬手将霓妨眉间抚平,“不要烦恼,如果是因为我的话,就更不用烦恼了。”
“为什么?”霓妨看着陆文予的脸,有些迷糊。
陆文予停顿片刻,似乎思考了很多事情,又在转念间将这些事情统统抛开,“你要保护的人太多,顾虑的事情也太多。我不想因为我的事情再让你多生烦恼,如果带我走是一件连你都觉得困难的事情,那就不要做。”
霓妨看着陆文予,他的嘴角在笑,眼里却隐隐透露着纠结和悲悯。
这不像是陆文予会说出来的话,他明明是那种只要抓住生的希望,就拼尽全力不肯放手的人。
霓妨现在的大脑被酒精控制,她这样想着,就这样说了出来,“陆文予,你现在这样,不像你自己。”
陆文予并不是一个会表露自己真实情绪的人,更多时候他都会带上一张面具,将自己的真实情绪掩盖在面具下面,好让自己显得更从容、更自信、更不容易被伤害。
可霓妨却能看到面具下的他,那个纠结、自卑、独自消化伤口的陆文予。
她清楚的看见了他。
“我刚刚有一瞬间想着,要不就这样吧,你是那么容易心软,那么容易把别人的事情当做自己事情的人,如果我跟你示弱,跟你说我有多想成为一个真正的人,你一定会记在心上。我或许能够就此得偿所愿。”
他一字一句说的缓慢,他并没有喝酒,脸颊却升腾起了一股热气。
霓妨看着陆文予的侧脸,有些迷糊。
“可我不能这样说,这终究是我自己的事情。于理,我不能让你独自一人背负着这些压力。于情,”陆文予停顿一瞬,很小,很轻的叹了口气,“于情,我不忍心。”
霓妨终于清楚明白的感受到陆文予对自己是一种怎样的关照,她的脑袋里忽然冒出来一个大胆的猜想。
霓妨睁大眼睛,忍不住朝着陆文予靠过去,目光将他牢牢锁定,“陆文予,你是不是喜欢我?”
她心中一直有猜测,如今酒气上涌,倒是想听陆文予说句真话。
他会说什么呢?霓妨忍不住心想。
陆文予的脸色瞬间变得通红,忍不住想要后退,可他在霓妨探究的目光下避无可避,霓妨的气息扑面而来。
是,他是喜欢她。
可他的喜欢对眼下二人的困局并无帮助,他的喜欢除了反复磋磨自己的心之外,没有任何实际的价值。
从小到大,陆文予没有得到过任何人的喜欢,或许他小时候曾经希望得到父母哪怕一时一刻的喜爱。可他重活一世,为了能够活下去,他割舍掉了这些不必要的情感,情感会影响判断,进而干扰他的选择。
陆文予推己及人,觉得霓妨也不应该被这样的事情困扰。
可在霓妨如此直白的追问下,他似乎并没有什么可以隐藏的地方,真实的自己早已在霓妨的面前展露无疑。
说出来又有什么关系呢?
陆文予深吸一口气,嘴唇有些颤抖着准备开口,霓妨却忽然一拍脑袋,眼睛亮起,又似兴奋又似懊恼的说道,“我想到了!”
“我早该想到的!我可以做到的事情,你也可以做到啊!我根本不是一个人在打终极大boss,如果两个人一起寻找觉醒角色的话,不是事半功倍嘛。”
陆文予有些呆,眼睛眨巴眨巴,“什么意思?”
霓妨啪的一下握住陆文予温凉的手,“你想不想跟我一样成为任务者?”
【警告!宿主正在违反规则!】
【警告!宿主正在违反规则!】
【警告!宿主正在违反规则!】
任凭命命在大脑中发出尖锐的警告声,就算霓妨的眼前铺满了大红的感叹号,就算她根本看不清是否还有陆文予。
可霓妨清楚的感觉到陆文予回握住了她的手,无限的勇气似乎也从二人交握的手心里传递过来。
一个人的力量是很微弱,但他们可以并肩作战。
“如你所说,这个故事是一本小说。我是天命书局选中的任务者,穿梭在各个世界里完成那些我不得不完成的任务,为了完成这些任务,我学着冷静、学着该如何把自己受到的伤害降到最低。”
霓妨说着说着不由得有些激动,“但我不想这样,我不想寄生在一个又一个的女主躯壳里,我想要成为我自己。”
“主角背负天命和气运的事情,我已经受够了,林逸原本可以不用死的。我就算完成了这个故事中的任务,我也必须去往下一个故事,下一个故事会发生什么,又有谁会因为成全我的天命而死去,我又会因为谁的天命而战战兢兢的活着。”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能够遇到那些故事里的觉醒者,只要我们遇到的觉醒者足够多,我们就能依据现实世界生成一个新的故事,属于我们每个人的故事。”
霓妨感受到陆文予的手掌也开始颤抖起来,她更加用力的回握过去,甚至用额头抵住了他的额头,“我知你心中所想,亦是我心中所想。”
“我心中所想?”陆文予仍然有些呆,他甚至不知道在霓妨靠过来的时候该做些什么样的反应,他似乎也有些醉了。
明明没有喝酒。
霓妨眼前依旧是一片大红色的感叹号,她看不清楚陆文予现在的样子,她只能凭借触感确定他在自己面前。
霓妨抵着陆文予的额头轻轻晃了两下,“是啊,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不如你现在说出来,我猜猜看。”
陆文予顿时觉得口干舌燥起来,心跳的快极了,“我在想,我要怎么样才能成为跟你一样的任务者。”
霓妨终于将脑袋移开,摇头晃脑的用下巴在空中画了个大大的叉,她有几分醉了,动作和表情都显得十分幼稚。
可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错。你心里想的是,霓、妨、我、喜、欢、你。”
盛夏时分,雨水落得十分随意,窗外忽然响起了一声闷雷,大雨瞬间倾盆而下,哗啦哗啦的冲刷着地面。
雨声渐响。
心跳声渐响。
最后混作一团,分不清到底是什么。
陆文予终是长叹一口气,伸手将霓妨抱在怀里,像是抱住了他眼中最珍贵的宝物,“你不是喝醉了,故意开玩笑看我的笑话吧。”
“我才没有那么无聊。”霓妨尾音上翘,像一只得意的猫咪,餍足的眯起了眼睛。
她早就猜到了。
“是,我喜欢你。我不受控制的被你吸引,进而喜欢上你。我想将选择权交到你手里,喜欢我也好,不喜欢我也罢,都不应该成为你的困扰。我想,我喜欢你终究是我自己的事情。”
“如果我不喜欢你呢?”霓妨问。
陆文予回答的很快,似乎已经在心里想过无数遍,“我会很狼狈,但我向你保证,你仍然可以信任我,我们会是最好的合作伙伴。”
“如果我也喜欢你呢?”霓妨又问。
陆文予却纠结起来,好半晌才说道,“我会很高兴。”
霓妨点点头,“那你现在可以开始高兴了。”
命令式语气,两人相处中,霓妨反而更像个雷厉风行的总裁。
眼前的感叹号终于开始散去,命命只留下了一句话——
【警报解除,此段剧情已经从书中删去,请宿主慎重,不要再提起天命书局和任务的字眼,一经发现即刻抹杀。】
居然还是个死亡警告,霓妨眨巴了两下眼睛,命命已经很久没有威胁过她了。
也许是天命书局授意的,谁知道呢,这臭虫子。
原本的终极大boss此刻已经成为她口中的臭虫子。
霓妨终于看清了眼前的陆文予,以及映照在他瞳孔里的自己。
她眼前满是红色感叹号的时候,怎么打直球都没关系,如今看到陆文予好端端的坐在自己面前,反而晕晕乎乎酒意上涌,一向厚脸皮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人,竟然也羞红了脸。
偏偏陆文予也不说话,只是瞧着她笑来笑去,起初只是嘴角挂着一点微笑,后来这笑容越来越压不住,竟然让他的整个胸腔都震颤着发出沉闷的笑声。
“有这么高兴嘛?”霓妨挠了挠头。
“是很高兴,”陆文予也不知道打通什么恋爱中的任督二脉,抓起霓妨的手掌覆盖在自己的胸膛,“这是我高兴时候的心跳声。”
酒气上涌,霓妨在心里哼哼两声,觉得掌心里的传来一股痒意,陆文予这个人,心存勾引。
“明天我们去一趟叶家吧。”霓妨忽然说道。
“突然去叶家做什么?”
“找祁有红商量订婚的事情,我有种预感,现在就是收购叶氏的好机会。”
陆文予不禁哑然失笑,原本以为两人刚刚表露完心意,怎么也该柔情蜜意一会儿,言情小说里不都是这么写的吗?
陆文予虽然没有谈过恋爱,但为了更好的活下去,也算是恶补了许多言情小说,了解了几分所谓的男女之情。
霓妨这样表露完心意,直接开始谈公事的人,他还真没见过。
难不成是真的醉了?
陆文予顺着她的话问下去,“为什么这么说?你想怎么做?”
霓妨眯起眼睛,开始筹谋布局,算计人心,“祁有红不喜欢钟盈做他的儿媳妇,无非就是觉得钟盈不想从商,对叶昊天的帮助不大。我由此推断,祁有红最深处的欲望一定是让叶家的生意更上一层楼。现在,谁是整个商业版图当中最大的一匹黑马呢?”
“你的无界网。”
“没错,”霓妨打了个响指,颇为自信的点了点头,“我要借着订婚的事情,向她发出合作的信号。用无界网的股权,套出叶氏集团的股权。但无界网的股权我不可能真的给她,我得用空股骗她。”
“可是祁有红一直以来都很提防我,你跟我订婚反而会被她划分到敌对的阵营里,她不会轻易上套的。”
“你放心,重利之下没有敌我之分,无界网现在可是一块香饽饽,我不信她不动心。不过该搞个什么新项目来唬人呢,最好也能把钟家牵扯进来,我要布个局,布一个大大的局。”
霓妨不知不觉间又喝了一杯红酒,脑子就像生锈的齿轮一样,转不动了。
她想破脑袋也没想明白这局应该怎么布,索性放弃思考。
她晕晕乎乎,牵着陆文予走到他分房间门口,“太晚了,你先睡一觉吧。明天我们在商量叶氏集团股权的事情。”
霓妨转过身去踱步欲走,身后却响起了陆文予低沉的声音。
“我们现在,算是在谈恋爱吗?”
“算,算是吧。”
霓妨在空中点了两下脑袋。
陆文予忽然大步走到霓妨面前,俯身下去,在她的唇间落下一吻,“这是晚安吻,做个好梦,未婚妻。”
亲吻一触即分,带着夏日里独有的干燥和闷热。
霓妨像是一只煮熟的蟹子一样横着溜进了卧室。
关起房门,霓妨眨巴着眼睛,显然还没从刚刚发生的事情里反应过来,她后知后觉的想着,谁允许他亲自己了?
活了三辈子还没谈过恋爱的霓妨卷着被子在床上翻滚了几圈,决定不要让陆文予这么高兴,更不要随意的亲自己,还叫什么未婚妻!
生锈了的脑袋这下更加转不动了。
霓妨觉得自己的脑袋上面正在咕嘟咕嘟的冒泡。
恋爱什么的,太影响思考啦。
这甜蜜的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