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晚,牛仔们没有安排程安和丹恒守夜,但由于他们睡觉的时间还不到她平日入睡的生物钟,所以程安睁着眼躺在帐篷里,翻来覆去,又累又睡不着。
她干脆直接走出了帐篷,去看看第一班守夜的波提欧。
他守在那堆不灭的篝火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独特的火焰把他的帽子和头发都映上了红色,显得他此时看起来多了几分喜庆。
见她走了出来,他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示意人可以坐这里。
程安也不见外,随意地坐在了篝火边。
“你不是本来白天就困得跟要死了一样吗,怎么现在还不睡?”他问道。
“睡不着。我一般都不是这个点睡的。”
她伸手,从眼前的火焰中挑出一缕红色,那红色的光芒变换形态,逐渐变成了一艘战舰。
“我和丹恒老师是从仙舟罗浮来到这颗星球的,在到达阿尔冈-阿帕歇之前,我们还在怒砸龙师大殿,你可以简单理解为反派根据地。”
她自顾自讲述起了他们的事,似乎是夜晚幽静,可供娱乐的东西除了她手头信号不太好的手机,实在乏善可陈,所以需要故事装点身处的这片荒凉。
波提欧没有开口打断她的发言,所以她默认这位聆听者没有异议。
“龙师们将前世人的罪安在丹恒身上,再加上想要得到他身上的力量与秘法,由此将他关了近二百年。”
对于常人来说过于漫长的时间出现了,波提欧原本还淡定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纹:“夺少年?”
程安转头看向他,脸上的表情是明晃晃的戏谑,与刚刚讲故事时沉重的语气完全不符:“你没听错,二百年哦!”
波提欧:“所以说你不会也?”他语气不定。
“怎么说,我连他前世都认识,你可以意会一下。”程安举起手拍了拍陷入宇宙猫猫头状态的牛仔,故作高深。
虽然她的确认识丹枫,但从丹枫到丹恒那三百年她几乎是等于一键跳过的,去了茨冈尼亚几个月,再闪现罗浮,直接就是三百年后的节点了。在别人眼里她已经几百岁,但实际上,她年龄可能真不如波提欧大。
不过她又没明说,装的就是个高深莫测,反正话不假,至于波提欧自己会怎么理解可就不关她事了。
他陷入沉思,他cpu在燃烧,最终,他悟了。
“老妖婆。”
这是波提欧历经深思熟虑后对她的回答。
“?”不是,你小子?
一听这不似人君的话她就额头青筋猛跳,这就是他沉默了这么久的感想?
程安:“说话真不中听啊哥们儿。”
波提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看我什么反应,姐妹儿。”
“切,真不配合。”还以为能听到一直牛气哄哄的牛仔喊一声“哥”或者“姐”呢,结果嘴这么硬。
见小计划落败,她便清了清嗓子继续,“不过年龄不是重点。”
“总之,我在罗浮拜师学的剑术,也在罗浮有过一段相当精彩的日子,最终因为一场大乱结束,自那以后,我因为纯美的任务离开了罗浮。”
“再回到故地时,三百年飞逝,已经是丹恒的事了。为了彻底让丹恒不再受人桎梏陷害,我们在他们总部大闹一场,最后带他一起离开了仙舟。”
几句话,点过了她与丹恒的过往,那是纷繁复杂的经历,跨越了百年的时光与无数危机事件,最终,这些都成了月光下、篝火前的一段故事。
波提欧的话不再暗含挑衅意味,他在看到程安没有继续说话的意思之后才接过话茬:“为什么突然和我说这个?”
“因为睡不着啊。”
她语调轻松,还不如聆听者的语气沉重,“而且这当然不是白讲给你听的,作为交换,我要听你的故事。”
“嘿,强买强卖?我为什么要给你这小丫头讲我的事?”
“这叫等价交换!我可是为表诚意,特意先讲的我们!你不跟我说我就去找那个小圆脸打听,相信他肯定愿意和我讲最好笑的版本。”
想到自己兄弟舌灿莲花的德行,波提欧深深觉得,为了保住自己的良好风评,还是亲自讲比较保险。
“啧,成吧,说两句也不会少块肉。”
“就像弗西里——就是那个今天话一直很多的家伙——提到过的,我从雪地里捡到了一个婴儿,我一直把她当亲女儿看待。但那个时候她才刚出生,只有那么点大。”他边说边用手比划,表情像是又回到了那个雪天。
那个雪夜,拥有了自己的地位与尊重的牛仔,又遇到了他生命中另一件重要的事——他为自己带回了一个新的亲人。
小小的孩子在雪地里发出嘹亮的哭声,这个在生死决斗中都不曾有过一丝一毫露怯的年轻人在那个瞬间感受到了不知所措。
或许是不知道如何安抚小小的孩子,或许是纠结自己应该如何对待她,带走,离开,或是将她交给负责这些的人?
可是最终,这个被格蕾和尼克捡回来的孩子长大成人,延续了他们家一如既往的善良风格,他将那个小婴儿带了回去,他们便成为了亲人。
那时的孩子还非常小,只有一、两个月的样子,他作为新晋父亲,在格蕾女士的指导下手忙脚乱地喂着婴儿冲泡好的奶粉。
那段日子与牛仔在黄沙与绿茵间的搏斗大相径庭,但却充满了幸福的烦恼。
于是冬去春来,那个孩子从一个只能在襁褓中的小婴儿慢慢变得会对着他笑,在全家人的教导下学会翻身,又慢慢的开始会咿咿呀呀地表达自己的意思。
从雪到微风,再到如今与夏日交接的时候,那孩子估计着已经七、八个月了。这时候的婴儿,精力充沛的时候可以满屋乱爬,再大一点,或许她就能颤颤巍巍站起来,含糊着开口,喊牛仔一句“爸爸”。
婴儿的成长真是快到令人恍惚,仿佛每天都会有新的变化,这给了波提欧作为一名新父亲极大的成就感与期待感。
程安听着眼前的人越讲越起劲,从一开始的不情不愿,到现在的滔滔不绝,似乎小女儿的每一点进步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人总是会在不由自主地在自己喜欢的事上变得话痨,由此看来,他无疑是个好父亲。
程安清晰地认识到了,这个孩子对波提欧的重要性,他似乎将自己的呵护与爱毫无保留地付出给了这个孩子。
这种情感与对父母的感情不同,这种情感更像一种希望的寄托,一种未来的具象化,一种浓郁的、看到人过得好就会幸福的爱。
它复杂却又纯粹、无论拥有还是失去都会产生巨大的能量与动力。
对于年幼者来说,或许长者不在了,他们会带着长辈的期望,继承他们的意愿,然后继续生活。但对于失去了孩子的长者来说,更大可能的情况是,长者复仇,为此不惜代价。
所以我们会看到太多走投无路的父母为了给枉死的孩子公道能做到许多常人难以企及的地步,甚至死亡,为的只是一个交代。
而这些人的最终归宿,要么含恨而终,要么达成夙愿,然后在痛苦与悔恨中度过难熬的余生。
所以说,话疗真的是特别好用的一招。
无论是什么线索,只要中心任务目标上下嘴皮多碰一碰,关键信息就会如流水般倾泻而下,摊牌到面前。
程安觉得自己此行的目标在经过今晚的谈话后,已经清晰得不得了了。
先别管公司的高科技舰队她打不打得过,首先那个婴儿,波提欧的女儿,绝对是不可动摇的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