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郡。
帝都。
朝阳如幕。
透过屋檐的缝隙,照进周府后杂院。
几个粗布葛衣,身上打着补丁的孩童,帮助奴仆父母们浆洗衣物。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
几岁就出来干活了。
四月晴空,天气难得好,被子干草都要拿出来晒晒。
“今日为何府中如此热闹?”一个头发蓬松,如乞丐般的瘦弱孩子询问道。
胖嘟嘟的周后十二,肚子鼓鼓的。
他是周府伙夫的孩子,贼贪吃,人倒不错。
从小就拿零嘴给伙伴们分享。
“听我娘说,老爷要高升了,前院来了很多同僚,在庆贺!”
“那可不是,昨个买了两车精米,白花花的,要是能吃一口就好了。”
“这有何难!看明个咱后十二去洗米缸,高低给你们弄几两出来。”
“在那里煮啊?府里可不敢。”
“翻墙出去,后街有个小乞丐,我也认识。”
……
奴仆的孩子,自然有他们的生存之道。
斗争是有,但远不如番茄小说某频里,发生的那么频繁。
不是在宅斗,就是在宅斗的路上。
士族有他们的传承之道。
奴仆是影响不了他们核心利益的,在条件允许下,他们会给府中下人适当的生存空间。
这些个小孩偷米,偶然偷奸耍滑。
周府管事真不知?周府的主人们不知?
水至清则无鱼。
给下人们一点念想,小小的甜头,完全是划算的。
但有一条,欺主则死!
这是大院中的忌讳。
前院张灯结彩,敲锣打鼓,好不热闹。
蓬头看不见脸的瘦弱孩子,在后院的井口,痴痴望着,秀丽的脚踝踩在葛布上,有一下没一下。
秀身玉足,宛如院中的美景。
“媚儿,咋还在洗,小心冻脚。就你还不回家?”
周李氏见孩子心不在焉,脚根发红还在踩,好不心疼。
让她坐在石头上,用布将脚擦干,穿上打补丁的粗布鞋子。
“怎么?想住前院啊。”
“嗯,,,没有,就是想去看看,顺点吃的给娘。”
“撒谎,看你那小嘴,”
周李氏慈爱的抚摸着养女,操劳数年,但依稀能见昔日的美貌。
“嘿嘿,好孩子。等你哥哥回来,就有大院住了。”
哥哥?
女孩如星辰般靓丽的眼眸,闪烁着光彩。
最近那个叫杜齐明的老是来送东西,必然不是因为她们母女。
周老爷十几年门可罗雀,现在却要高升了。
难道这个便宜哥哥,真的是干娘说的那样。
小时候,游僧算命,说是将星下凡。
“明空!”
“明空啊!回屋了。”
干娘的呼喊,令小女孩一愣,原来衣物早就浆洗完了,周李氏都走远了。
“来了,娘!”
蓬头小孩,笑呵呵的,蹦蹦跳跳追上娘亲,那是她的恩人。
她不是洛阳人士,乃是罪官之家,五岁时被抄家,举族皆亡。
她被人贩子选来选去,坐了一个月船,同来的女孩死了一半。
一个明月当空的夜晚,她鼓起勇气,跳下船。
人贩子穷追猛打,她惊慌失措,恐惧中侥幸躲过了几次恶汉搜查。
最终,从水道的铁栏杆缝隙里进了洛阳。
她饿极了。
快饿死时,娘亲在后门发现了蜷缩一团的她。
从此她有了亲人。
明月当空,她自己取名明空。
娘亲没人的时候,喜欢叫小名,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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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
皇宫。
二十四座高耸入云的望楼拱卫。
亭台楼阁,极致华贵。
檐牙高啄,错落有致。
雕栏玉砌,美轮美奂。
长廊之上,披坚执锐的帝国护卫,一眼无边。
乾政殿。
宫女太监面露惊恐,瑟瑟发抖。
他们尽可能的低头,匍匐顺从。
帝王在发怒。
皇帝天威,此刻,他们半只脚已经踏在阎王殿了。
“大奇关如何就丢了?!”
楚帝捂着额头,奏折早丢了一地。
前脚收到八百里加急。
段渊用龙令警告,
突厥国极有可能南下,望陛下早做准备。
楚帝还在思索,罗浮山一带,高墙壁垒,也许能让突厥人知难而退。
朝会都没开完,大奇关就丢了。
大奇关是赵老令公修建的,那是圣元皇帝时期的将门。
马邑中部,背靠山岭,易守难攻。
“陛下,区区一座关城,莫要气伤身体。”
魏老公公劝解楚帝道。
此刻也只有他敢开口了。
“魏大伴不知兵事,大奇关以前不重要,但此刻却是大麻烦。”
楚帝项乾!
上一代五皇子,长安节度使霍守镇的女婿。
十七岁从军,参加过两次吐谷浑战役,江宁叛乱战役,楚蜀战役,征辽战役,还有霍守镇那一战。
楚帝的兵事能力,是绝对不弱的。
东川大道是有二三十里平原,是没有完全封死。
走人当然没问题。
但占据大奇关,就有绝对的主动权。
它可以从容进攻,不对劲就退回大奇关。
楚兵粮队如果想过去,那就孤身入险地,前无城池,后无退路。
同样,大奇关若是在大楚手里。
突厥人断粮道时,也不能轻易过大奇关。
否则,楚军随时能切断东川大道。
前后夹击突厥,这是兵事大忌。
此关城,能极大限制突厥人的军队覆盖区域。
“一万河东兵,五千洛阳兵,还有郡兵五千,再加上赵氏的族兵?”
“哼哼!”楚帝脸色阴冷的可怕,眼眸中闪过精光,“查!令皇城司给朕查个底朝天。”
“魏大伴,再令李林国马上入宫来见,朕当面交待后,即刻携带武监营,去楼烦关。”
数名传令黄门,连滚带爬,匆匆离开乾政殿。
一名身覆朱色华衣,头戴大楚仙鹤官帽,腰佩如意的老人,同仓皇而走的太监们擦肩而过。
他手持浮尘,白发如飘,一派仙风道骨。
眼眸中露出错愕,惊疑的望着远去太监们。
“三朝帝师,李太师李斋安觐见!”
“三朝帝师,李太师李斋安觐见!”
……
金砖。
御台。
李太师如道家仙人般,对楚帝行大礼。
“行了!朕和你,谁跟谁?别玩虚的,叫你来是有事。”
楚帝不耐烦的打断李斋安装逼,
李斋安什么水平,楚帝如何不知道。
草包一个!
但李太师,文人魁首,士子典范。
且皇帝铁杆,此人可谓是皇家一杆旗帜。
后者见皇帝如此。
摊牌了,不装了。
一转头,就成了猥琐的气质。
随意找了个蒲团坐下,一身装备卸个精光。
“嘿嘿,还是陛下懂老臣!”
“不知何事如此焦急?皇帝可有很长时间,没找为师论道了。”
一想到烦心事,楚帝不禁叹息。
“朕已经荣点了周康,户部暂时没有位置腾给他,但今年吏部大考,会给他升官。”
“周仲是个废物,随便安排了个护卫,周伯升了奋威将军。”
闻言。
李斋安仙风道骨般的气质,不禁一愣。
跟老夫说这些干嘛?
“你不是有个高徒,周云!”
“叫你来,是要以恩师的身份,给他去信,说明周府的情况!”
楚帝此话一出,李斋安就更懵了。
老夫有个高徒叫周云?!
我咋不知道,有这个徒弟?
李斋安小心的观察楚帝的脸色,
眼神威严,却带点闪烁。
那是一种想求人,又不好意思的感觉。
到底答是有,还是没有,完全看不出。
“嗯!!”楚帝冷哼一声。
“陛下,徒弟太多,老臣得缓缓。”
“十三年前,你藏身周府水井,有个楚女给你送了三天吃食?还要继续说吗?”
“啊!?”
李斋安不禁面色微变,眼眸中带着不可思议。
那个孩子,浮而夸,心性不定,决不是成大事者!
李太师虽然是个草包,但相人的本领是很准的,否则也不会门下高人辈出。
说高徒,他还真一时没想到是这个人。
“朕记得,周云的名字还是你取的。”
“周公吐哺,平步青云!得名周云!”
这话李斋安面色一变,
他取得的是,
周而复始,烟消云散!
即是取名,也是相面,算是劝告周云不要痴心妄想。
但李斋安看见了皇帝的眼眸,冷如冰霜,威严无比。
你是皇帝,你说啥就是啥。
“为师当日就知,此子非凡,故特意苦其心志,练就他一身绝世本领。”
“太师高义,为大楚呕心沥血了。”
“你的武穆遗书,地工开物,是否能给皇族誊抄一份呢?”
李斋安眼眸呆滞,汗毛竖起。
皇帝脸色阴冷的可怕,不像是开玩笑。
武穆遗书?
地工开物?
他去哪里找这玩意。
好在楚帝并没有深究,自古知识被高门所垄断。
家族传承在这个时代是很珍贵的。
李斋安不给,皇帝也不好强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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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阳。
宫影。
圣辇之上,楚帝心绪不宁,祖宗江山,形势急转而下,几日难眠了。
某一刻。
身后的魏公公,莫名说了一句。
“陛下今日,如此恩宠周云,是否太过了?”
魏公公一般很少多嘴,今日乃是几十年未有之事。
周家人全部升官,还通过三朝元老,周云恩师传递陛下圣心,这是前所未有的事。
清风徐来。
明池荡漾。
楚帝的队伍,穿行宫殿之间。
圣辇之上,项乾眼眸深邃,宛如深渊。
“朕起于行伍,深知底层楚兵之不易!”
“周云乃浮泥,济儿乃庶子,他们的战功,透过了大楚权贵的阴云,照耀到朕的跟前。”
“那真实战功,必然是光芒万丈!”
“朕如此做,不奢求周云继续立功,只要他不害了济儿,投降突厥人,就是大善!”
宫阙的阴影里,楚帝露出了疲态。
洛阳北方苍穹,风平浪静,
料想此刻,楼关外必是尸山血海。
他的龙袍袖口,有一份绝密。
建安军!
势大而强,雄踞山川,窥视突厥!
聚拢民心,有鲸吞北疆之志!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