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襄郡。
武川镇。
战火持续蔓延,七八里的山谷盆地,篝火连天。
宛如黑夜中的繁星,点亮了武川镇的山林地区。
一队散漫的游骑兵,说着突厥语,哼着突厥民谣,晃荡着巡视武川镇外围山坳。
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就趴在骑兵不远处背坡的雪地里。
“走,老二,跟上。”
余建三此刻穿着羊皮袄子,头上戴着陈旧的毡帽,两只手互相缩在衣袖里。
他踩着积雪,在山坳里穿行。
带着堂哥余老二,风尘仆仆,前往远方的望北山。
余老二很紧张,一步三回头,生怕被突厥游骑发现。
“放心吧,这片战区,老子了如指掌,一个暗哨也没有。”
“不是,余建三,你怎么就愿意投降了?”余老二带着怒气不解的道。
“废话真多!跟着我。”
“不投降?项济要离间我跟哲哲,你说咋办,我听你的?”
离间余家人跟哲哲?!
余老二眼眸深沉,思索片刻,
这个离间计,对于能将纸条送到余建三营帐的武川镇来说,真的没什么难度。
随便栽赃个证据,以草原人的直来直往,够余家人死十次了。
他无奈且疑惑道,“那我给你放风啊,这事一个人更隐蔽。”
“我怕认错项济,特意带你过来。”
无论是定襄大营时期,还是河原破敌时期,甚至后期成为敌人。
余建三跟余老二多次见过项济,事关生死,余建三怕认错。
望北山曾经是一处古战场,
楚人和柔然人在此大战。
山腰有一块乱葬岗,埋葬了当年的士卒,也许还有那年的柔然人吧。
几十年无人打理,此地榆林密布,但能依稀找到墓地位置。
余建三跟余老二,小心的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这应该是几十年前的军队墓碑。
“老三,余家人就你能成事,一会要是南野来了,我替你挡着,你跑。”
余建三小心翼翼环顾四周,黑漆漆的一片。生怕错漏了什么声响,错过跟项济的会面。
“你狗日的撒泡尿照照,你能挡南野几个回合?”
“项济要真想害我,咱们今夜,就死在这吧。”
……
山林寂静。
度秒如年。
很久后,余老二摇晃身体半天后,眯着眼,疑惑道,“你说项济会不会来?”
“谁知道呢?反正鸡一叫,我们就走。”
“玛德,还得冷一夜。”余老二抖动身体,难受的道。
忽然。
南方的坡道下面有积雪踩踏的动静。
余建三、余老二如同受惊的兔子,立刻弹起,摆好战姿,拔出短刀。
“谁?是谁在哪里?”
山风吹过。
脊背发凉。
对方久久不答。
两人不禁疑惑,难道乱葬岗闹鬼?
但兵者乃极凶之物,阳间至强,最不怕的就是阴祟鬼魅。
战场就是地狱,他们从地狱杀出,如何会怕鬼。
余建三和余老二配合,缓缓靠近。
黑暗中,隐约是一个高大的身影。
“项,,,定王?是定王殿下吗?”
对面还是不答,余建三跟余老二面面相觑,眼眸中闪过狠辣。
今夜事关生死,这个人既然发现,就必须杀了他。
“余建三,想不到你也在这里。”
“杨……杨猛!”
黑暗中,人影走出。
一张羊皮盖在背上,身高九尺,筋骨强悍,单手持着一柄战国戟。
头发过肩且凌乱,眼眸在阴影中,看不出表情。
此人乃是另一支楚人降兵步卒万户,衡州郡人杨猛!
大浪淘沙,百万楚人中,不止王武这一颗沧海遗珠。
杨猛凭着一身恐怖的战力,在北疆战场脱颖而出,担任楚人的万户。
传闻是没落将门之后,但具体没人知晓。
平日最看不起的就是余建三这种投降派,两人极少交集。
“你为何在此处?”
发现是杨猛后,余家两兄弟不但没有放下刀,反而更是处于爆发的边缘。
“这句话不该我问你吗?”
一柄战戟,在雪地缓缓划着,最后指着余建三。
杨猛一身武者威压迸发,气血之力犹如野兽,踏步之间,宛如山岳。
余建三眼眸转动,他知道不是对手,最终咬牙道,“我们约项济在此见面。”
此言一出。
雪地的武者杨猛气势一怔,收回战国戟,冷冷的道,
“项济约我来的。”
“他劝降我不成,就说仰慕杨某武艺久矣,约望北山而见。”
“没想到你们也在?真是笑话,难不成还得仰慕余家废物。”
余建三与余老二互视一眼,牙关紧咬,却不好反驳。
狗日的项济,区别对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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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
山风。
从望北山看,远远的能瞧见武川镇山头的光亮。
大石头墓碑下,余建三、余老二和杨猛三人坐到一个位置。
此刻,他们面露鄙夷,一脸轻蔑。
有了共同的敌人。
几丈外的断石碑旁,有一个女子,身穿锦衣,精致的甲胄,将丰硕的身姿衬托的恰到好处。
羊绒羽盔下,一张俏美的脸上,媚眼如梭。
身后是赵氏的家将,提着一个精美的漆木食盒。
他们不像来乱葬岗密谋,倒像是一个深情的女子,夜晚等待情郎。
“赵刘氏,你搁这来相亲呢?!若不嫌弃,老余愿从了你。”余老二忍不住,率先嘲讽。
赵刘氏眼神闪过精光,头转到一边,不屑的道,“粗鄙!”
“项英雄说奴家苦,孤儿寡母,备受欺凌,愿意纳了奴家。”
“哈哈哈,,,乱葬岗纳妾,笑死我了。”
“妈的,拜的是阎王吗?原来结的是阴亲。”
……
这一次连余建三也忍不住了,余老二笑得前俯后仰,雪地打滚。
“笑?哼哼!老娘飞上枝头当凤凰,有你们好受的!”
赵刘氏俏美的脸上,恶狠狠说出这句话后。
下一刻,乱葬岗安静了。
余家两兄弟是真不敢惹,尴尬的收起笑容。
山高路远,江湖难测。
万一这骚娘们给项济生个儿子,那可就麻烦了。
长风。
残月。
一行五人又等了半个时辰。
荒山野岭,乱葬岗坟头,五人等待着实难受。
某一刻,
余老二无聊打趣道,“赵刘氏,你那梦中人若是不来,你还降不降?”
“切,你倒是先说余家军降不降啊!”
此话题一出,三家人马立刻聚精会神起来,这可是今晚的关键。
万一项济不来,那到底是降还是不降。
“我认为,不来就不降了!”
一直坐在旁边沉默不语的杨猛,忽然开口。
“为何,杨兄弟。”余建三转头询问道。
“项济不来,说明他是假仁假义,不是大智大勇,为家国抛头颅洒热血之辈。”
“若是个伪王,我等三人,可是必死之罪,如何能躲过大楚的清算。”
“就算是最低的条件,保住同族后辈,都不可能实现。”
杨猛的话,令众人陷入死寂。
无论是赵刘氏,还是余建三,他们都不由自主的点头。
今晚项济不来,他们也就打算一条路走到黑了。
此刻。
余建三已经看明白了,项济早有破敌之策。
哲哲手下的楚人,他要各个击破。
一旦没了这些力量,库尔支旗的实力大减,项济的赢面大大提升。
至于楚人军队,想不想投降?由不得楚人将领。
投降就谈,不投降就害死你!
如果项济连最低要求,保障余家族人的生命都办不到。
那余建三定要拼死一搏,攻陷武川镇,打破离间之计。
“哎,你们都在啊,来晚了,这一路要躲巡逻兵。”
“海涵,海涵!”
月光洒在山林。
三个牧人,身着羊皮袄子,苟着身子,抖了抖身上积雪。
猛然出现在乱葬岗,不禁令余建三等吓了一跳。
他们眼眸错愕,互视几眼,恍然大悟。
“王扒皮!?”
项济竟然连王扒皮也要招降?
北征的楚人,大败之下,降突厥的不少。
但这些楚国子弟,有的是人,有的却是畜生。
余建三在突厥部,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
杨猛就更别说了,还杀了不少这样的士卒。
赵刘氏虽说大奇关一战,背叛大楚,但那是河东节度使张氏先灭的他们满门。
这一路,赵刘氏为了赵氏遗子,可谓是广结善缘,很少与人为恶。
可王扒皮是什么人?
正儿八经的楚人败类。
进入定襄,屠戮楚人三千,纵兵侮辱定襄楚女,一路劫掠,比突厥还狠。
马邑定襄这一块,他但凡进那个庄堡,干的都是惨绝人寰之事。
可谓是罪行累累,罄竹难书。
“哼哼,”赵刘氏的眼眸闪过异色,随后也释然,幽幽的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小小草民,如何在他眼里?”
余建三最恨的就是这种恶徒,头也不回,心中满是鄙夷。
杨猛眼眸锐利,紧握战国戟,在找机会杀了此人。
赵刘氏甩着脸色,心中微微有些失望。
“本王冒生死,来见尔等,有何条件可以提!”
“拨乱反正之事,不满意可以谈。”
“如此姿态,却是何意?”
此言一出,犹如山林惊雷。
大伙目瞪口呆,嘴巴能塞下鹅蛋。
眼前这个邋遢牧人,一只脚还在抖积雪的货色,竟然是北疆楚人的神,铁血皇子项济。
赵刘氏最不愿意相信,
在她眼里,项济应该穿着黄金玄甲,踏赤影而来。
威风凛凛,宛如天上神将。
“项,,,定王为何如此装扮?您不是金甲跨马,帝王剑斩八方?”
“你当北狄人瞎啊?本王穿那身行头,赶着送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