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观察过黑面，发现离开白界并没有固定的出口，也就是说——“连接”无处不在。
    另外，白界不像花谷跟外界有很强的关联，比如水流，白界不一样，它跟外界的关联几乎没有。
    这种自成一体的结界，只能一步一步摸索“界之源”的可能之处。
    如果离开白界有条件，假设条件就是“黑面”的身份，那么她是符合的，所以只要探索到连接的存在，她即可离开白界。
    比虚无更虚无的，恐怕就是探索虚无。
    既然黑面能在任何地方离开白界，那么她需要探索的范围就无需太广，结界之内即可。
    她将暗魂蔓延开去，充满整个结界。
    接下来就很简单与枯燥——找。
    找连接“点”。
    世间万物，不论大小皆有一乾坤，哪怕是方寸之地也包罗万象，她便要在万象之间找到正确的“点”，这无疑是个巨大的工程。
    闭眼，汨罗缓缓吐出一口气，心中逐渐平静，直到耳边的声音逐渐趋于寂静，意识融入整个结界。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过去了，风过境此地时停留，走兽飞禽在此徘徊，头顶的云层聚集，山顶上逐渐阴晦，所有的时间流动都在结界内冻结。
    忽然，汨罗睁眼。
    找到了。
    接着身形一闪，再见时已在百里之外的边疆之地。
    风撩起汨罗的发丝，她环视一周，目之所及，萧瑟荒芜，皆为阴晦！
    这里，还是白界。
    她伸手对着面前的虚空一挥，魂力乍现，与此同时一个洞口在她眼前由小到大显现出来，形成一个巨大的黑色旋涡。
    果然就是界之源
    “界之源，白界的源头，出去轻而易举。”
    汨罗却缓缓摇了摇头，“......算了。”
    “你不出去？”
    她看着旋涡，“我若从这里出去了，那么整个白界都将受到影响......这是完全封闭的界之源。”
    黑影是有私心的，它不想让汨罗去找青泽的麻烦，可对于她这般忽然的抉择又表示不理解。
    “即便你从这里出去了，界之源受到的影响那个男人也有能力补救，你在担心什么？”
    汨罗：“我不是担心，而是以这种代价离开白界，没有必要。”
    黑影有几分诧异，沉默片刻后，说：“你对长川里的人心软了？”
    她不言。
    离开界之源后，汨罗一路漫无目的地走，直到远方照来光亮，她抬头迎着光的方向望去，
    橙黄的光落在她脸上，眼里
    山水之间的虫鸣鸟叫落在她耳朵里
    她微怔
    是朝阳
    清晨独一无二的清香让她心中轻松些许，她这才发现离寻找出口到现在居然已经过去整整一日，她居然没察觉。
    张目望远，远处楼宇交错，人来人往——不一样的长川。
    清晨的小镇上已经有不少人来往走动，小孩子更是顽皮地四处打闹，撞上汨罗的腿后睁大着眼睛嘻嘻笑笑地行了礼。
    “漂亮姐姐！”有稚子声叫道。
    汨罗看过去，瞧见一小女孩正朝着自己挥手，而后朝自己蹦蹦跳跳地跑来，她瞧清楚了，是前几日在田间见过的小女孩，好像叫小七。
    小小的娃儿还不及她的腰，居然一个人四处跑。
    “漂亮姐姐在这里做什么呀，也是来赶早市的吗？”小七跑到她跟前，笑着问。
    “早市？”她看了看四下洋溢的热闹氛围，低头问：“是什么？”
    “早市呀，漂亮姐姐竟然不知道早市，姐姐随我来。”小七牵起她的手往人群聚集的方向小跑去。
    汨罗看着握着自己的那一只小小的手，被牵着也小跑了几步。
    穿过一条长街，眼前豁然开朗。
    “姐姐你看，那就是早市！”小七指着长阶之下的不远处，那是一片偌大的旷地。她放眼望去，皆是一片氤氲的光辉，光辉之下人来人往，禽飞兽走，远远传来鼎沸的人声。
    “小七又在调皮什么，慢些走小心石阶。哟，这是哪家姑娘，我竟瞧着有些脸生。”旁边阁楼上传来少年的声音，汨罗抬头望去，见一少年倚栏而靠，剑眉星目，手撑着半边脸正笑呵呵地看着她们。
    对视之际，少年显然一愣，接着绯红染了耳尖。
    汨罗笑了一笑。
    小七举起她的手朝着少年晃了晃，仰着小脸颇有炫耀的滋味，道：“这般漂亮的姐姐，自是洛哥哥的夫人啦，你整日到处溜达，莫不是给耳朵放风去啦？”
    “你这小丫头！”少年这才正身起来，在阁楼上对着汨罗行了一礼。
    “不必行礼。”汨罗说。
    “洛公子的夫人？姑娘就是洛公子的夫人？哎呀！真真是漂亮极了！”路过的大婶听了一句，嗓子忽然就亮了起来，一下子惹得周围的人都看过来，神色皆与她无二。
    “她就是洛公子的夫人，我那日听小五她们说过......”
    “当真生的美丽，是外界来的吧，还不知叫什么呢......”
    ......
    汨罗听着周围的人他一言她一语，眼看着这些人就要围上来，手中突然传来力量，接着听到小七叫了一声，满是兴奋，“姐姐快跟我跑呀！”
    汨罗也顺着她一同往石阶下跑，后边的人追了几步后就剩下此起彼伏的诸如“小点心”之类的叮嘱，一大一小的身影在石阶上噔噔地跑起来，衣袂随着微风飘动，小七的笑声萦绕在耳边，小手紧紧握着她的手，那满是童真的无忧无虑，汨罗也跟着笑了起来。
    待跑下长阶，两人皆是喘着小气。
    小七瞧着后面的人没有追上来，才拉着汨罗的手悠哉往前走，一边指着前方，一边说：“姐姐你瞧那里，那里就是早市，可热闹了。”
    汨罗望去，脚下石阶蔓延至远处所连接的是一片偌大的悬山，山顶如棋盘平缓，见往来人群众多，地上走兽随行，天上还盘旋着各种飞禽，人声、兽鸣、鸟叫混杂着落在那片朝阳映照下的小天地里，流光溢彩。
    而在汨罗眼里，却注意到那些走兽飞禽中有不少都是凶兽。
    “为何人兽混行？”
    小七自是不明白她真正疑惑的点，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听阿娘说，现在山中的野果子还没长出来，这些魔兽们找不着吃的，又不能饿着肚子，所以每每早市的时候它们就会来这里看看有没有吃的，就是今日额外多，平日里它们许多都懒得动弹的。”
    “不怕伤人么？”
    小七像是听到了个奇怪的问题，“为何伤人，它们很乖很听话的，也很聪明，每次来早市的时候都会带一些深山里我们平时瞧不见的东西，像美味的蘑菇、果子、种子、水里的鱼儿虾米，还有好多好多。”
    “带来与你们交换么？”
    小七：“对啦。走姐姐，快到了我带你去看看。”
    沿着石阶一路往上，终于来到这片棋盘山顶，远远的便听见喧笑声，放眼望去最博眼球的是一座座堆成小山一样的东西，走近一看，竟是些吃穿用度，其中以吃的居多，如熟食如米面包子居多，用度则多为布匹、日常使用的工具，新奇的玩意儿也不少，与外界无二。
    唯一让她惊异的，就是这些东西的大小......
    许是这里灵气额外充足，像果子和吃食材料等都比外界大了许多，比如如果不是走进了细瞧，她是绝不会把有脑袋大的果子认成橘子的，还有拳头大的冬枣，比脑袋还大的苹果和梨，甚至......她走进比对了一下，发现面前柚子竟与小七一般高！
    忽然发现旁边摆了一堆晶莹剔透的东西，倒是认不得是哪种水果，椭圆模样，一个巴掌大小，拿在手里活像拿了一块石头。
    莫不是魔晶？可未探得暗魂的痕迹。
    还是说连石头都能卖？
    她小声问小七：“这石头是拿来做什么？打磨工具么？”
    小七一瞧她手里的东西，捂着嘴巴直笑，最后说：“什么石头呀，这是大米，姐姐真幽默。”
    “......”汨罗愣愣地看着手中巴掌大的“米”，忍不住咳了一下，物归原位的时候大米还发出了清脆的磕碰声音，她也默默承受了这份“幽默”。
    回想起在白界的那几日，所见所吃的东西分明与外界并无两样，怎么到了这里......差了这么多，这简直，匪夷所思。
    于是问：“怎么这么大？”
    这时候米堆后面一大叔说：“都是从灵山那边采来的，那片地方东西都长得大，寻常地方跟外面没区别。”
    “那你们平日里，这...大米，如何吃？吃这一粒...一块米就够了？”汨罗问。
    “王家铺子有石磨子，李家铺子有打米器，办法多着呢，实在不行，拿一块蒸熟了也能直接吃。小姑娘问这些，是新来这里的呀？”
    眼见小七又激动地要说话，汨罗连忙将她嘴捂住，对大叔说：“和小七玩笑呢。”
    于是不等大叔说话，就带着小七先离开。
    待走远了才蹲下来对着小七做了个“嘘”的动作，接着说：“切不可再说我与你洛哥哥的关系了。”
    小七摸了摸后脑勺，“为什么呀？”
    汨罗：“你看这里人这样多，若是大家都知道了，然后都围上来，我们是不是就跑不出去了呀，那你还怎么带我去玩呢？”
    小七似懂非懂，“可是叔叔婶婶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都想见一见姐姐呢。”
    “呃...”她想了想，说：“早一日见晚一日见都一样，可若是今日因为我而将这么热闹的早市搅混乱了，吓跑了飞禽走兽，姐姐我会难过的，洛哥哥也不想这样，小七明白吗？”
    小七点点头：“明白了，那待会儿我能带姐姐去阿娘那里吗？那里人不多的。”
    汨罗：“可以啊，不过在去之前，小七先陪我多逛逛早市好不好？”
    “好！”
    于是在小七的带领下，汨罗穿行在各个“小山堆”里，见过了尺寸惊人的吃食外，汨罗对见任何大小失常的东西都有了个心理准备。
    直到看到屋子一样大的蘑菇......
    蘑菇横七竖八地堆在地上，旁边卧着一只魔兽，魔兽背上居然还趴着些玩累了的小孩儿，
    有不少人背着背篓拿着刀，先走到魔兽面前朝它扔了什么吃食，魔兽张嘴接住然后吧嗒吧嗒嚼了几下咽进了肚子，悠哉游哉地等着下一位投喂，
    扔东西的人接着走到蘑菇面前用刀割下一块蘑菇扔进背篓里，一块就几乎占满了整个背篓。
    那蘑菇散发着奇异的香味，显然与平日里的蘑菇不同，直让人口水暗流。
    与此相同的，还有不远处守着一堆毛发或者羽毛的魔兽。小七说：“大块头们又攒了这么多。”
    汨罗问：“那是做什么的？”
    小七：“前几日阿娘才在它们这里换了一些绒毛，说是开春了要做一床新棉被，还要给我做新衣服，这些绒毛和羽毛都是大块头们平时攒的，最是抢手呢。”
    确实那一片聚集的人更多。
    听小七的意思，估计就是这些家伙将平日里掉落的毛发都收集起来，然后来这里换吃的。
    好生聪明。
    看着这一片生机盎然，汨罗心中早已暖意流淌。
    她想起洛三刀说的“长风有欢语，天地无伤悲”，再看着眼前的和谐，原来其中包含的不仅仅是人，还有世间各种生灵。
    人与人之间不再有阶级，不再弱肉强食
    人与兽之间不再是奴役，不再是残杀掠夺
    从进入长川到现在，她没有见过银子，因为不曾有掠夺所以货物足够充足，一切都存在于交换与尊重当中，她也没有见到有任何巡逻的士兵来维持这种和谐，因为真正的和谐本就不需要维持......
    这一刻她也明白了洛三刀说想她自己来看的真正含义。
    从高处俯视看到的不见得是真正的风景，唯有低处，如她今日这般隐没在人群里，所见所闻才是真实，才最贴近心之所向。
    这是她从未见过的世界，也是她一直等待的世界。